李白写诗,咋就那么顺溜?(访古知新)

清代,苏州,一对小夫妻沈复、陈芸来了一场妙趣横生的对话。
陈芸问:“夫君,我想学诗,有什么推荐?”
沈复说:“学诗的话,不是李白就是杜甫了,你想学谁?”
陈芸说:“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潇洒落拓。与其学杜之森严,不如学李之活泼。”
沈复有些惊讶:“杜甫是诗家之大成,人们一般都学杜甫,你为什么偏学李白?”
陈芸说:“格律谨严,词旨老到,确实是杜甫所擅长的,但李白的诗有一种落花流水的趣味,令人喜爱。不是杜不如李,只不过我偏爱李白罢了。”
沈复打趣道:“没想到你是李白的知己啊。”
陈芸说:“不只他,还有白居易呢,他可以算我的启蒙老师吧。”
沈复开玩笑说:“有意思,李太白是你的知己,白乐天是你的老师,我正好字‘三白’,你跟‘白’这个字真有缘分啊。”
陈芸说:“那坏了,与‘白’字有缘,将来恐怕白字连篇啊。”
这则记载在《浮生六记》里的故事,反映出人们对李白、杜甫的一般认知,那就是杜甫的诗有章可循,是能学的,李白的诗直出胸臆,没法学。为什么李白的诗,读起来那么流畅?那么平白如话?可想模仿的话,却发现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李白是怎么做到“用最简单的字词写出最豪情的诗篇”的?本报记者就此来到盛唐时期的长安,专访李白。嗯,特地挑了他在一酒肆刚开始喝的时候。
太白遗风
记者:太白先生您好,后生小子这厢有礼了。在您面前实在是诚惶诚恐,不敢发问啊。
李白(AI模拟):哈哈,我也算访问过无数的名山胜境,却从来没见过后世小子,倒有些惶惑呢!不过来都来了,咱们“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记者:我们工作期间不能喝酒。后人都说您和酒有不解之缘。
李白(AI模拟):喝酒,各时代的气氛不同。魏晋人虽然也一边饮酒,一边写诗,但酒和诗还是两码事。
而我们唐人饮酒是健康的、豪爽的,是融合在诗意中的。你看王翰的《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还有王维的《少年行》“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都是少年人的饮酒方式,是生龙活虎的、现实的、热情的,尽情歌唱在人们口中的。
在这个基础上,我把它继承了,夸大了,典型化了,就成了“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就成了“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就成了“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了。
记者:您的酒量、酒风,不知给后世留下了多少美妙的情感。哪个朝代通都大邑的酒店,没有挂过“太白遗风”的招牌?
李白(AI模拟):游仙、饮酒,是浪漫主义的表现形式,或者说表现平台。为了凸显这种浪漫情怀,我借助饮酒这种形式,挟裹着力量、热情冲决出来,效果更好。
布衣之感
记者:在这样一个市井酒家,和诗仙聊天,丝毫不觉得局促,难怪有人评价您身上的布衣感很强。
李白(AI模拟):我很清楚,我就是一介平民,“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你看我写的《五月东鲁行答汶上翁》:“我以一箭书,能取聊城功,终然不受赏,羞与时人同。”为什么不受赏呢?只有如此才能保持得住布衣的品质。
我特别喜欢战国时期的鲁仲连,“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耀。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他就是一布衣,是我的偶像。
记者:您好像跟他一样,对金钱不敢兴趣。
李白(AI模拟):是啊。“感君贵义轻黄金”嘛,有比钱财更值得追求的事情。比如,“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比如“有德必报之,千金耻为轻”。我来,是为了“托意在经济”“欲献济时策”,实在是“松柏本孤直,难为桃李颜”,更何况,“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没有富贵命,理所固然。
有了这种布衣感,我写起诗篇来,更自由,更不受约束。所谓“丹徒布衣者,慷慨未可量”。
记者:听上去您很享受这种布衣感。
李白(AI模拟):干吗不呢?而且这布衣视角能帮我看透这大千世界。有一回,我云游四方,来到陕西,因为“乘醉骑驴”,被县令痛斥无礼。县令问我是谁。我偏不说,写下书面供词如下:“曾令龙巾拭吐,御手调羹,贵妃捧砚,力士脱靴。天子门前尚容走马;华阴县里不得骑驴?”幽了县令一默。
天真平淡
记者:听了这故事,说句不恭的话,您这么大岁数了,还保留了一份天真啊。
李白(AI模拟):不天真,我的诗怎么能达到惊人的淳朴的程度?《静夜思》你肯定会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如此普遍的思乡主题,用简单的意象,朴素地写出,不加一点渲染,不作一句说明。低头看见月光,抬头望见月亮,再低头就进入思乡的状态和境界了。
记者:这是一个辩证的过程,如一幕哑剧,无声胜有声,淳朴中包有丰富的内涵,自然里蕴裹复杂的情绪,全都天衣无缝地交织在一起,不能不说您是天才。
李白(AI模拟):这样的作品,我写了很多。比如《独漉篇》:“罗帷舒卷,似有人开;明月直入,无心可猜。”唯有天真才能催生出这样的诗篇,唯有赤子之心才能把深入浅出演绎得轻车熟路。
天真才能直抒胸臆。比如《宣城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明朗的风格,通过朴素的语言,直接亮给读者。这是我们盛唐诗歌的特色,也是我的诗歌雅俗共赏的缘故。
记者:真的,就跟说话一样。就像“李白乘舟将欲行”,这种“我乃燕人张翼德”的写法,也只有您能掌握。
李白(AI模拟):一颗天真的心,是想象力的来源。我说“白发三千丈”,人人都知道不可能,但人人都能接受、懂我的意思。因为我的想象力的底色不是荒诞不经,而是天真淳朴。
天真的想象是新意的渊薮。比如“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历来只有人看山,我偏想象山也在看人,就出了新意。还比如陶渊明说“带月荷锄归”,是人“披星戴月”,我偏说“山月随人归”,就成了月亮随人走了。视角一变天地宽。
想落天外
记者:有件事挺有意思。中国古典诗歌发展到唐代,尤其是盛唐,一切都达到最成熟的阶段。形式上,四言、五言、七言都已出现,古体、律诗、绝句都臻于完善。您为什么在创作中偏爱七古呢?为什么律诗写得很少呢?
李白(AI模拟):七古和绝句的背后,有一个“歌”的传统在,它们有个共同特点,就是都是我们唐人随处在口头歌唱的。旗亭画壁的故事说的就是这个理,这是我们的流行歌曲。这种形式适合我冲口而出的风格,而律诗与“歌”比较疏远,束缚较多,我就很少写了。想象力不愿意折服在框架中。
需要强调一点,这“歌”的道路,反映了诗歌从六朝带有贵族气息的骈俪之作中真正解放出来,回到朴素自然的语言上的过程。自此,唐诗才走上了诗国的高峰。我不过是顺应这个趋势,并用自己的创作,推高这个趋势罢了。
记者:这正如后人所评价的:“太白七言古,想落天外,局自变生。大江无风,波浪自涌。白云从空,随风变灭。此殆天授,非人所及。”
李白(AI模拟):其实其他形式我也能驾驭,也有不少五言佳作。但是七古确实是我最典型的代表,其他形式都是环绕这个中心形式而写出的。这样一个主导形式有力地带动了一切,所以少有人注意的四言诗,我也能运用自如。
记者:关于您的天才式写作,后人也有批评,就是不免有不够严谨的地方,不合诗法的地方,以及在同一首诗中,词汇上常有雷同重复的地方。您注意到这些方面了吗?
李白(AI模拟):这些问题确实存在,但我“明知故犯”。还拿“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这句诗举例,又不对仗,又不合诗律,“我”“者”两用,“日”字四见,看似很敷衍,但背后是我以气运文的功夫,破格而神不散。天风海雨逼来,哪里顾得上推敲?重复用字的凌乱,被豪纵的天性所掩。大水冲来,乱糟糟一片都被沉于水下,看不到了。
这也是我喜欢七古的原因,遣词造句的动力在我的内心情绪,不在外部形式。形式要迁就我,我不迁就形式。
记者:本想再挖掘一下您和杜甫的故事,但想了想,还是去采访他本人比较好。
李白(AI模拟):要不要我给他写封信,让他做做准备?
记者:不用了,采访他不能在盛唐这个时段。您慢慢喝,我就不剧透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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