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白鷴相約(大地風華)
第一次到金剛嶺時,我已陪父親在江西婺源虹關和飛鳳峽轉悠了兩天。他過了年就80歲了,在外一般隻願住一晚,路過金剛嶺時,身心已有些疲乏。隻因聽說有可能拍到白鷴,才同意進山看看。
金剛嶺村離飛鳳峽隻有兩公裡多,也可以說,在一座山的不同側面。飛鳳峽是山那邊的峽谷,金剛嶺則是山這邊高嶺上的小村,全村才30多戶人家。但村外的紅豆杉、楓樹、樟樹、苦櫧等古樹濃蔭蔽日,其中一株千歲紅豆杉,樹干需3人才能合抱。它們高大的身影庇護著村民,也彰顯著村庄的歷史。
我們到達時是午后,白花花的秋陽在屋瓦、樹冠和剪影般的山脊上一閃一閃。問騎著電動車從村口路過的村民,這裡是否有白鷴出沒。他說,有。隨后掏出手機打電話把老汪喊來。老汪看上去60多歲,聽說我們為白鷴而來,他說要等到傍晚5點左右,白鷴才會下山來覓食。
父親問:“一定會來嗎?”
老汪憨笑著答:“一般都會來的,我每天會撒點玉米給它們吃。”
父親看看手機上的時間,擔心趕夜路回去不安全,猶豫了很久,說:“還是下次再來吧。”
我記下了老汪的手機號,並約好,下次再來,就住在他開的民宿裡。
此后半個月,我多次向老汪詢問白鷴的消息。老汪答:“差不多每天都下山來,有時是早晨,有時是傍晚。”
20多天后,我從南昌開車到鄱陽接上父親往婺源趕。到達金剛嶺時,夜色把整個村落藏在懷抱裡,隻有寥落的幾點燈光把村庄和山野區分開來。
打了幾次電話,才找到老汪的民宿。他的民宿就是他的家,有十幾間房,兩個房間留給自己和兒子,其他都能住客。
晚餐吃的是面條。父親問:“明天一早能拍到白鷴嗎?”
老汪像沒把握答出標准答案的小學生,望望老伴,又看看桌面,說:“這兩天風大,每天早上都有人進山撿板栗,白鷴看見人可能不敢下來。”
老汪的老伴接過話來:“是哦,剛才我看見有人戴著頭燈進山了。風把板栗都刮到地上了,厚厚一層,一晚上能撿幾筐。”
老汪見父親送到嘴邊的面條停住了,趕忙說:“明天傍晚肯定能拍到的。我去山邊守著,不讓他們干擾白鷴。早晨實在攔不住,好多人舍不得睡,半夜就進山了。”
我也怕父親失望,問老汪:“除了白鷴,金剛嶺還有哪些鳥和動物?”
老汪才說到每天早上紅嘴藍鵲好吵,他老伴就把話頭搶了過去:“老鷹也多。我們的雞放養在菜園裡,老鷹常沖下來偷小雞崽。有一次,我家的母雞被它吃了半天,我沖到邊上,它才不甘心地飛走。”
見我面露好奇,她干脆坐到桌邊,擺起架勢開講:“蛇也偷雞的。有次我去撿雞蛋,看見一條手腕粗的烏梢蛇卡在雞欄的網上,網眼太小,它鑽不過去,也不曉得退回去。猴子也很多的,有時會來菜地裡偷蘿卜。猴子膽子大呢,我們隔著溪水大聲驅趕,它們理都不理……”
聽到這些故事,我和父親這一晚都睡得很香。
第二天公雞還沒叫,父親就去山口的觀鳥棚碰運氣。果然如老汪夫婦所言,陸續有村民背著籮筐從山裡回來,發梢上閃著露水的光,籮筐裡全是毛茸茸乒乓球大小的板栗。
還好,紅嘴藍鵲醒得和公雞一樣早。七八隻一群,先是在村東的古樹群吵鬧,然后首尾相銜,一隻接著一隻,身姿曼妙地飛到村南的幾株柿子樹上,嘰嘰喳喳商量過什麼之后,再集體轉場到村西頭白鷴隱居的杉樹林邊。
吃過早餐,父親坐在屋前的院子裡晒太陽。老汪的房子地勢全村最高,門前就是層層疊疊的徽派防火牆和屋脊,波浪狀往前展開,再遠處是狹窄的田野和高聳的山峰。此刻,還有起得晚的人家在生火做早飯,乳白的炊煙被朝陽鍍出華美的金邊。
等門前的蔦蘿花都能照到太陽時,巴掌大的黑蝴蝶翩躚而來。金剛嶺的蝴蝶個子大膽子也大,有時就落在腳邊,你抬腳,它挪動一下身子,但不飛走。落在花上的那些,一個姿勢可以定格很久,任你端著相機多角度拍攝。
父親搬凳子坐在蔦蘿花前,中景、近景、微距,一口氣拍了近兩個小時。
這麼好拍的蝴蝶,還是第一次遇上。父親笑著說,滿足得有點不好意思。
上午在村裡拍了點林鳥。我們去飛鳳峽的溪流邊轉了一圈,午餐吃了山泉水裡養大的草魚和苦櫧豆腐。回到老汪家二樓陽光通透的房間,身子往被褥上一靠,倦意舒適地襲來。
雞鳴、狗吠、蜜蜂忽遠忽近的哼唱、風掀動竹風鈴的脆響、鋤頭砸進泥地的悶響、山林裡敲打木頭的聲音……聲響連成一條路,牽引著思緒回到遙遠的童年。
我枕著這些聲響迷迷糊糊地沉入睡夢中。醒來時,牆壁上斜框狀的陽光已經移到了牆角。
父親不在房間。我從窗戶探頭出去張望,見他正扛著相機往觀鳥棚走。
我帶上長焦鏡頭追出去,發現老汪正在路口站著,勸說幾個追打嬉鬧的孩子遠離觀鳥棚。
老汪說,剛才有一隻白鷴下到了山腳平地,有個游客剛好也走到那裡,把它嚇了回去。他要守在路口,確保白鷴能放心下來。
我在觀鳥棚和父親會合不到兩分鐘,10米外的樹叢中又有白影閃動。
我曾在贛南近距離拍到過成群的白鷴,了解它們的特點。父親從未見過白鷴,聽我說白鷴要出來了,顯得有點緊張。
兩隻雄性白鷴,一前一后,歪著頭,試探著往山下老汪撒過玉米的草地上慢慢移動,一邊走,一邊在草叢裡啄食。當它們雪白的長尾完整地顯露出來時,父親的相機咔咔咔響個不停。
羽毛這麼白,長得真好啊!父親一邊拍一邊感嘆。
白鷴的長尾和羽色的潔白確實令人稱奇。在山野環境裡,白鷴是如何做到如此整潔的呢?我心裡對此深感疑惑。
這個傍晚,先后有6隻白鷴出山覓食,其中兩只是麻褐色的雌鳥。父親不僅拍到白鷴的各種姿態,還幸運地拍到雌雄同框的畫面。
等夜幕降臨白鷴回山時,父親因匍匐太久都有點直不起身子了。原本計劃拍到白鷴就返程,他忽然改口說:“如果你願意多住一晚,我也沒有意見,這地方太好了。”
是夜,父親心情很好,主動跟老汪夫婦聊起家事。老汪說,他們兩口子原本在上饒做生意,10年前回金剛嶺修建這棟房子時,發現祖墳附近的山地有成群白鷴出沒,覺得老家環境這麼好,回來做民宿搞旅游也不錯。后來,又把在城裡上班的小兒子也喊回來了。
見老汪的小兒子帶著幾位客人穿過客廳出門去,才知道,他家除了這棟徽派樓房,隔壁還有裝修更現代的房子,節假日每間房要500元一晚。有時客人多住不下,就介紹到鄰居家去住。
第二天早上我睡到自然醒時,父親已扛著相機在村邊守候紅嘴藍鵲了。可能是因為昨天已了卻夙願,他的步態不像先前那麼著急了,一邊走,一邊悠閑地和早起的村民聊天,似乎他已在金剛嶺居住生活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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