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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實月令

陳蔚文
2024年12月11日08:32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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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臍橙大量上市,網購了不少贈親友。曾到過臍橙一大產地的江西信豐,那裡有條北江,古稱溱水,北江流經山脈丘陵,流經田野村庄,也流經大片的臍橙園。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異也。”到信豐臍橙園后,對《晏子春秋》中這段話有了更深的理解。

  信豐多山嶺,低丘崗埠,緩坡寬谷,正是臍橙栽培適宜之所,它與一個地域的經緯、溫度與濕度等交織成了此地臍橙的味道。

  去信豐是那年10月,臍橙尚綠,要再等一個月才將迎來豐收。那時,一樹青色在秋風中漸轉成金黃——所有果實中,橙,最接近陽光的色彩,人們甚至用它來命名陽光的顏色:橙黃。

  在果園,我第一次了解一棵臍橙樹的生平——通常從種下到結果需要4年的時間,前3年生長期,第四年挂果。3月下旬到4月初,橙花盛開。白色花瓣,淡淡香氣。5月上中旬和6月上中旬,橙樹迎來兩次生理落果。10月上旬進入轉色期,11月中下旬,果實自然成熟后被採摘。這中間,防虫、防病毒、修剪、灌溉……

  我想起汪曾祺的《葡萄月令》。初讀此文時,覺得像葡萄栽培的說明文,包括掐須、打條、噴藥的介紹。汪老真有耐心啊,從1月寫到12月,寫下每個月葡萄的生長變化。

  若干年后重讀,發現此文其實很美。葡萄是有生命的,在時令變化中充滿著對成熟的渴望。“一月,下大雪。雪靜靜地下著。果園一片白。聽不到一點聲音。葡萄睡在鋪著白雪的窖裡。”在黑暗的泥土裡,“有的梢頭已經綻開了芽苞,吐出指甲大的蒼白的小葉。它已經等不及了。”“把葡萄藤拉出來,放在鬆鬆的濕土上。不大一會,小葉就變了顏色,葉邊發紅﹔——又不大一會,綠了。”它在利索地成長,像一個孩子的抽條。

  8月,葡萄收摘完,靜下來的果園等待著拆架、剪枝、入窖……等待著第二年春天“擺條風”之后重新出窖、上架,開始新一輪生長。

  短短的《葡萄月令》看似直白如水,實則充滿韻味,那裡面涌動著季節與生長的光影。

  我覺得每一種果實都值得為它們寫一篇月令。

  要寫好月令,必須真切地了解它們,像作家葦岸觀察螞蟻營巢的三種方式那樣,像寫《自然與人生》的德富蘆花觀察落日那樣,像梭羅觀察橡樹葉的顏色和質地那樣,走近它們,去觀察大地上的這些生長。

  生長是平淡的,又是神奇的。在周而復始的輪回裡,有一種深邃的東西,那是土地與人的聯結。無論是金黃多汁的枝頭果實,還是父親在陽台盆中種出的蔥蒜,它們都代表著泥土和大地的秩序,也為人提供物產與生活的信心。

  對土地的認識是隨年紀而變化的。我曾毫不在意果實的來歷,覺得果實是水果攤或超市取之不盡的出產。直到有一次,從川東去一個風景區的途中,大巴在馬路邊一處餐飲店停下,旁邊就是一個農民的蘋果園。低矮的蘋果樹上挂滿果實,幾乎碰著人的腦袋。蘋果紅紅的,個不大,滿面風霜的果農報了價。對在城市長大的我,這是頭回採摘果實。把蘋果摘下的那瞬,我像第一次觸碰到真實的果實——果實變得有來歷,它在泛著寒意的空氣裡和人產生了聯結。

  稱完上車,在衣服上隨意抹抹,一口咬下,突然像被什麼擊中,甜美的汁液讓人訝然土地的神奇。在這片灰扑扑的偏僻之地,竟有這樣出產。此前雖吃過無數蘋果,隻有這一次,讓我真正記住了蘋果,甚至讓我在水果中對蘋果變得情有獨鐘。

  一棵樹,一叢灌木,一枚果實,總會以它們的方式予人慰藉,也給人啟示:去尋找你最適宜的水土,去默默生長。像信豐山坡上的臍橙,也像川東公路旁的蘋果。

《人民日報》(2024年12月11日 第 20 版)

(責編:邱燁、毛思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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