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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工荒”如何破題

2023年05月04日08:15 | 來源:江西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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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南昌市民高先生75歲的父親術后住院。“有心照顧父親,但我沒時間又不懂護理。請護工,自己找的怕不靠譜,家政公司提供的又太貴。”高先生嘆了口氣,“最后雇用了朋友推薦的護工,同樣沒有資質,隻能邊用邊觀察。”

  高先生的煩惱並不是個案。數據顯示,2022年我省60歲及以上人口佔總人口的17.81%,已進入輕度老齡化社會。隨著老齡化進程不斷加深,老年病患者和失能半失能老人將會越來越多,這讓本就緊缺的護理資源更加緊張,專業護工的需求也隨之加大。在人社部近日發布的全國“最缺工”100個職業排行中,養老護理員排位不斷上升,並時常名列前茅。

  但護工行業的發展和完善遠沒有跟上需求的步伐。由於國家對護工上崗未有硬性要求,護工市場始終處於“野蠻生長”的狀態,隨著護工群體的快速發展壯大,入職門檻低、專業素養差、亂收費等問題相伴而生。

  不少患者家屬、業內人士希望通過源頭規范和過程管控來整頓護工行業。而長期處於“灰色地帶”的護工們也在渴望著一個“名分”,以及社會的認可和尊重。

  現狀

  需求大 高價難求好護工

  前不久,南昌市民李夏83歲的母親因腰椎骨折入院保守治療,需要長時間臥床休養,24小時要專人照顧。為了讓母親更好地恢復,李夏打算聘請一名護工。讓人沒想到的是,在母親住院的64天裡,李夏換了4名護工。

  “我們家屬花錢就想買個省心省力,沒想到請來的護工都不靠譜。”李夏無奈地說。

  護工小楊本來說好做一個月,但和她之前簽了月嫂單的孕婦提前生產了,月嫂工資更高,沒和李夏簽合同的小楊提前走了。護工小胡時常不打招呼夜間溜出住院部,被護士多次告狀。護工小張表示老人起夜次數太多,想漲價,被拒絕后工作開始懈怠。護工小徐之前只是李夏家的鐘點工,心動於每天240元的工資后被“提拔”為護工,零經驗的她到院后手忙腳亂,連換床單、尿布等基本技能都是現學現做。

  “說走就走、沒有規矩、隨意漲價、技能太差。”這是4名護工身上暴露的問題,他們也因此被打上了“黑護工”的標簽。

  常言道,三分治療、七分護理。護工是有一定護理知識與技巧的工種。“護理看似簡單,其實有很多學問,如果操作不當,不僅會影響病人康復,還會造成‘二次傷害’。”江西省人民醫院產科退休護士長龔劍紅說。

  既然如此,為何護士無法承接住院病人的生活護理呢?“護士太少了。”這是多家醫院給出的答案。

  按標准,我國三級醫院臨床一線病房的床護比是1︰0.4,但江西省某醫院腫瘤科護士透露,該科室一名護士要照顧十余名患者,時常分身乏術。“專業的護工能在一定程度上分擔我們的壓力,在專業的陪護下,患者也會康復得更好。”她表示。

  此外,不少業內人士也提出,家庭規模逐漸縮小、人口老齡化和優質醫療、養老資源的供需矛盾,客觀上也催生了護工群體的出現。“據我們了解,一般需要護工的,多是獨生子女或異地就醫家庭。”龔劍紅說。

  護工的存在,確有“合理需求”的支撐,但不足以掩蓋其本質問題。在應對醫護資源短缺上,補足護士隊伍才是正解。但在現實窘境下,護工不得不成為主要選擇。

  究其根本,護工不過是在極度市場需求下一個非正規的“替代品”,同時,這一“替代品”還不便宜。隨著需求增加,護工費用年年攀升,已由10年前每天100元漲到如今240元至300元不等,節假日收費更高。即使這樣,合格的護工仍一工難求。

  當服務不盡如人意,收費又毫不手軟時,護工就變成了一個復雜的存在,一邊受著“素質差”“亂收費”等社會的詬病,一邊又承擔著社會對他們的迫切需求。實際上,“護工荒”並不僅存於醫院,多家養老院和家政機構均表示願意干護工的人本來就不多,如果護理對象又是無法自理的老人,就更難招工了。

  南昌市東湖區社會福利院3年來隻新增了兩名護工。院長說:“招工門檻隻要身體好、有愛心,沒有經驗的我們會培訓,如此寬鬆還是難招到人。”

  探因

  零門檻 “野蠻生長”無監管

  “到住院部9樓來,就能找到我。”說這話的,是活躍在江西某綜合性醫院的護工夏阿姨。

  日前,記者在醫院見到夏阿姨時,她一臉疲憊。一問得知,她從清明節后接下一單老人術后護理的活,已經連著20多天沒怎麼休息。

  55歲的夏阿姨在該醫院已經做了7年護工,住院部9樓和14樓都是她的“地盤”,用她的話說就是“佔樓面”。有了樓面,就有了源源不斷的病人,就有了收入,有了生活。為此,她吃住都在醫院,逢年過節也不回家。

  提到工作,夏阿姨用一個字形容——“苦”。遇到能自理的老人還好,若遇到臥床的,要負責換尿墊、擦身、穿衣,將老人抱上輪椅,夜裡每兩小時翻一次身……“很多老人夜裡睡不著,就想上廁所,一晚上五六次都是常態。7年來,我沒睡過一個完整覺。”

  在夏阿姨的圈子裡,有人走有人留,有人提著行李“漂”在各個醫院,夜裡在走廊裡支張床就能睡著,個中的辛酸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這麼苦,為什麼還要做護工?

  記者通過走訪發現,由於護工提供的是勞務服務而非醫療服務,所以從業人群以文化程度低的農村“4050”婦女為主,60多歲的也不在少數。

  “得掙錢啊,家裡開銷就靠這個呢。”“年紀大了,沒技術,工作不好找,隻能干這個。”……這是大多數護工給出的從業理由。出於沒有更好的選擇,大家認為做護工雖然又臟又累,但隻需“會照顧人”就行,而對四五十歲的農村婦女群體來說,一個月六七千元的收入是非常有誘惑力的。

  作為一個面對病人的群體,護工的操作理應比普通服務行業更規范標准。相反的是,賺得多、自以為易上手卻是大部分護工“涌入”這一行的主要原因,這也導致了護工市場的“野蠻生長”。

  “多年前,醫院牆上到處都是護工小廣告,一些保潔員也會充當中介角色,從中賺得一些外快。”江西某三甲醫院住院醫師說,“不少護工專盯著需求大的科室,並形成‘地域壟斷’,由此哄抬價格、排擠外人。”

  從醫院的角度來說,並不主張病人在住院期間私下聘用護工。由於不受醫院監管,若雙方發生糾紛,護工往往一走了之,病人權益難以保障。

  一家醫院的管理人員告訴記者,他們曾引進一家護理公司,但后來發現,該公司和中介一個性質,隻負責把護工介紹給病人,至於服務如何,公司不管。

  如此情況下,做護工就成了“良心活”。正如夏阿姨所說:“大部分時間是護工和病人獨處,也沒人監督你,干好干壞憑良心。”

  針對護工從業資格問題,記者從一家大型家政公司得知,護工行業無准入資格,多為零經驗上崗,且大多缺乏系統性、專業化培訓。

  在沒有門檻、沒有規范、沒有監管的情況下,護工市場就像一個肆意發展的“江湖”,大家各自摸索著生存之道。

  此外,還有一個殘酷的事實:雖然護工的需求越來越大,但社會的偏見同樣大,當護工與“端屎端尿”畫等號時,從業者就很難摘掉“不光彩”的標簽。45歲的程蘇慧是南昌市東湖區社會福利院的一名護理員。“剛做這行時,不敢告訴家裡人,騙他們說在酒店當服務員。”她無奈地說,“很長時間裡,我不敢參加同學聚會,就怕大家聊到工作。”

  破解

  規范化 從“打游擊”到正規軍

  2021年,南昌大學二附院通過招投標引入“美福”和“惠佳豐”兩家護理機構,服務於兩個院區的住院患者。“這兩家公司都有自己的培訓機構,可以確保上崗的護工接受過正規培訓。”醫院相關負責人江涵說,“除了基本操作,醫院科室會根據各科病人特點再對護工進行專科培訓,讓護工也做到術業有專攻。”

  面對后續管理,醫院完善了“一攬子”機制:有專門團隊監管護工工作﹔收費按合同約定明碼標價﹔醫院定期進行護工滿意度調查﹔護工出現問題后家屬可向院方投訴……“這樣可以最大程度為患者安全負責。”江涵說。

  “弟弟術后進了ICU,我從‘惠佳豐’請的護工價格透明,工作盡心又專業。事后我想額外給她感謝費,被再三拒絕,隻得送錦旗表達感激。”患者家屬閆先生說。

  醫院與專業化陪護機構攜手且權責分明,這無疑是規范護工行業的有益探索。

  目前,“惠佳豐”陪護已進駐南昌14家醫療機構。600余名專業護工的加入為患者帶來了規范化的護理服務。

  “我們尤其注重護工培訓。”機構的張經理表示,“還會定期組織同科室不同醫院的護工技能比武,邀請專業醫生、護士當評委,以賽促訓。”

  為了壯大護工隊伍,該機構還收編了不少“黑護工”,讓他們有了“名分”和“歸屬”。

  48歲的劉鄭花就是被收編進來的。見到她時,她正在南昌大學二附院紅角洲院區神經外科照顧一名剛做完開顱手術的老人。

  “我從2017年開始在各個醫院做護工,經常有一單沒一單的,收入不穩定。”劉鄭花說,去年,她在南昌東堃職業技術培訓學校培訓了相應課程,並考取了“養老護理員”中級資格証書。

  如今,劉鄭花每天穿著印有“惠佳豐陪護”的制服,月固定收入8000元,告別了曾經夾著行李、四處找活的日子。

  “隻要想從事護理行業的人,就可以來我們這裡免費培訓、考証、推薦上崗。”南昌東堃職業技術培訓學校校長許卿說。2021年,該校入選江西省首批職業技能等級認定社會培訓評價組織,可開展養老護理員等八大工種的社會培訓評價工作,考核通過的學員頒發職業技能等級証書。

  實際上,從源頭上先管好“人”,才是解決護工市場正規化、規范化的根本之道。但若沒有持續穩定的人才供應,規范發展也就無從談起。

  對此,近年來,我省積極開展康養服務人員職業技能培訓,加快培養數量充足、素質優良、技能高超、服務優質的康養服務技能人才。2021年出台《江西省康養職業技能培訓計劃實施方案》,將養老服務類職業(工種)納入職業培訓補貼范圍,並明確納入各地重點產業職業培訓需求指導目錄。去年全省共開展養老護理員等相關工種培訓6.4萬人次。

  此外,對於如何讓年輕人踏入護理行業,有專家認為,既要改變社會的刻板印象,也要讓護理人員有職業榮譽感,提升他們的社會地位,讓年輕人有“盼頭”。正如程蘇慧,去年她在江西省“振興杯”職業技能大賽養老護理員職業技能競賽南昌賽區選拔賽中獲得季軍后,驕傲地在朋友圈裡炫耀著自己的職業。“現在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護理員。”她笑著說,“我想告訴所有人,這份職業同樣可以帶來榮譽。”

  記者手記

  破解“陪護難”

  需要更多探索

  住院患者的陪護問題,一直都是難題。南昌大學二附院引進專業護理機構並形成有效機制的做法無疑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住院患者的陪護難題。

  破解“陪護難”並不容易,職業培訓、過程監管、價格規范等,既需要制定政策,又要不少經費,假如財政不出錢、醫院不主動,這個民生痛點很難化解。

  值得肯定的是,當前,我國不少地區都在探索醫療陪護新模式。去年,福建在全省范圍內開展“無陪護”病房試點工作。所謂“無陪護”並非無人陪護,而是由經過規范化培訓的護理員為住院患者提供24小時連續不間斷的生活照護等服務。對患者更利好的是,“無陪護”病房的相關費用由財政、醫保、病人三方共同承擔,切實減輕了患者的負擔。以發展的眼光看,“無陪護”病房試點勇走創新發展的道路,未來可成為醫院的基本配置和普惠式服務,有望對住院陪護模式產生積極而深遠的影響,值得推廣借鑒。

  醫療機構要建成更多“無陪護”病房,首先要有主動謀變的決心與勇氣﹔各地各部門應加強醫療護理員隊伍建設,解決護理人力資源不足問題﹔醫保部門也應在減輕患者負擔方面多加探索。總之,解決“陪護難”不能一蹴而就,需要多方合力,才能讓普通患者以更便捷的方式、更親民的價格,獲取到更高質量的陪護服務。(全媒體記者 李 穎 侯藝鬆)

(責編:邱燁、毛思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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