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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年初,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意見,明確指出“大力推廣和規范使用國家通用語言文字,保護傳承方言文化”。近年來,江西在全省開展語保工程項目,尋找方言發音人,以紙筆記錄和音視頻攝錄方式收集資料。
方言是珍貴的語言文化資源,包含大量歷史文化和民俗知識。保護傳承好方言,也是留住人們的悠悠鄉情。
江西省瑞昌市荊林街,是一條歷史悠久的老街。
忙碌了一天的人們,習慣晚飯后到街邊坐坐,聊聊家常。有一樁消息最近在街坊四鄰中傳開了——“老吳拿了個跟方言有關的大獎!”
開展田野調查,尋找地道方言發音人
老吳叫吳亞軍,是荊林街老年人合唱團團長,今年3月獲評“中國語言資源保護獎”先進個人。
2017年年初,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於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明確提出“大力推廣和規范使用國家通用語言文字,保護傳承方言文化”。為做好語言資源保護研究工作,教育部和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自2015年起實施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簡稱語保工程)。語保工程針對急需記錄保存的漢語方言和少數民族語言啟動調查,並開展中國語言資源採錄展示平台建設。
2015年,江西在全省開展語保工程項目,先后聘請11所高校30余位語言學專業學者擔任課題負責人,組織300余人的課題團隊分赴11個設區市的70個縣(市、區)開展方言田野調查,尋找方言發音人,以紙筆記錄和音視頻攝錄方式收集資料。
為了保証方言的准確性和代表性,按照教育部的要求,發音人選擇兩名55—65歲的居民和兩名25—35歲的年輕人,男女各半,要求都在當地出生長大,父母、配偶也是當地人,並且沒有在外地長住超過半年時間。
經過地方教育部門和街道、社區的溝通聯系,吳亞軍夫婦被選為方言發音人。
錄音錄像時,正值最炎熱的三伏天。“不能有一點噪音,鳥叫、蟬鳴,就連空調聲音大一點都可能造成干擾。”負責瑞昌項目的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老師曹東回憶,為了營造合適的環境,項目組從酒店借來數十床棉被毯子,搭建臨時隔音棚,還得隔開空調。
“坐在那裡不能動,汗出來了,停﹔外面鳥叫干擾了錄音,停﹔眼睛眨一下,停。坐久了不耐煩,就喊,不錄了不錄了。”吳亞軍說。
曹東在一旁鼓勁:“吳叔,咱做的事兒光榮,加油!”
更讓吳亞軍苦惱的是,4名發音人得面對鏡頭聊天。“錄音錄像機開著,我們就很尷尬,沒有話題,一旦冷場又得停,所以先要過一遍場。”吳亞軍笑道:“一開始不知道跟年輕人聊什麼,后來我靈機一動,聊到傳統節日,打開了話匣子。揚塵、迎春、打粑粑過年……說著說著跑題了,轉頭看看曹老師,心想糟了,又得重來。”
這幾年,類似的故事在每個調查點發生。
為了進一步把好質量關,在國家驗收前,江西還加設兩道關卡,在項目進行3個月左右時,組織外省專家來中期檢查,兩個月后再進行預驗收:“排除喇叭聲、咳嗽聲、東西掉落地聲等一切可能干擾的噪音。”語保工程江西項目總負責人王俊說。
每次錄制完成后,項目組成員最擔心的就是在這兩道關口被卡住。“如果需要重來,我們沒關系,可發音人未必願意再來一次。”曹東說。
方言資源豐富,保護形勢緊迫
“語言文字工作涉及學校、社會機構的各個部門,江西高校語言文字科研能力相對偏弱,人手少、時間緊、工作量大。”王俊坦言。
“江西的方言資源豐富,但是正呈現加速消失的情況,保護形勢緊迫。”語保工程江西項目首席專家、南昌大學人文學院教授胡鬆柏介紹,從地理位置來看,江西位於我國中部,因此保留了贛、吳、徽、閩、湘等方言種類。
胡鬆柏是江西上饒廣豐區人,這裡與浙江、福建相鄰,各種方言交雜,胡鬆柏就會說3種方言。而如今,“廣豐區能說很地道方言的年輕人幾乎沒有,一些村子本土的方言基本上消失了。”胡鬆柏說,如果不保護,小片區的方言可能會消失,大片區的方言有可能慢慢失去特色。
方言文化資源快速流失的現象引起了社會各界廣泛關注。“江西的一些戲曲劇種,不會說方言的年輕演員直接用普通話來演唱,這樣就少了地方戲曲的韻味。”胡鬆柏不無憂慮。
“方言裡的一些歌謠、故事包含了大量的歷史文化和民俗知識。”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副院長張勇生介紹,他幾年前遇到過一位會唱“贊彩”(一種方言民俗)的鄉親,雖然幾十年沒唱,依然能毫不費力地完整唱出來,唱詞裡包含豐富的民俗文化,讓張勇生激動不已。
“方言不僅是語言工具,它承載著鄉愁、鄉情,是刻在人們骨子裡的記憶。”張勇生說。
傳承方言文化,未來應用有潛力
2019年是國家語保工程一期建設的最后一年,江西省承擔18個調查課題,是當年全國承擔語保工程調查任務最多的省份。去年12月,江西承擔的調查課題全部通過工程驗收,標志著語保工程一期江西項目順利收官。
根據專家組評價,語保工程江西項目各調查團隊工作認真嚴謹,按照規范要求遴選了合適的方言發音人,所提交的方言材料符合語言事實,音像資料完整清晰。
不過也有遺憾。“我們原本希望在語保工程之外,把還沒覆蓋到的20余個縣區系統地梳理一遍,最終形成相對完整的江西方言錄,但目前這個計劃隻能暫時擱置。”已經退休的王俊仍然牽挂著語保工作。
有方言研究專家坦言,各地對於語保工作重視程度不一,有些地方甚至連成果出版的經費都不能夠保障。
在胡鬆柏看來,方言應用很有潛力。他提及老家廣豐區發生的一件事,有位小伙子在外省打工時意外失憶,多年后成家立業,無意間聽到了廣豐籍工友的鄉音,感到很親切,在當地派出所的幫助下回到老家,見到久違的親人,前后已過去27年。
這些年,胡鬆柏還幫助刑偵部門通過鄉音辨別一些犯罪嫌疑人的籍貫,“有了我們前期工作的積累,未來通過電腦來做這項工作,將更加精確。”方言應用的范圍遠不止於此,張勇生認為,未來方言在語音識別、信息符號系統等領域都有應用前景。
“等我們的后代走進博物館,看到有個爺爺在這裡講話,好奇地跟著學幾句。想到這個場面,我覺得挺好。”吳亞軍演示起在錄音棚錄音時的狀態,眼神聚焦,身板挺得筆直,用鄉音清楚地念出:吃飯、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