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自远方来 客往天下行

赣南客家,一个始终在路上的庞大民系

2020年04月24日10:23  来源:江西日报
 

  春天的梅关古道 刘照志 摄

  客家人创造的奇迹——上堡梯田 曾暾 摄

  □ 朝颜

  今年下半年,赣南客家围屋当代艺术展,将在世界建筑艺术最高展会——第17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隆重举行!这是赣南客家围屋首次以这样的方式,在世界面前高规格闪耀亮相,也是继数月前赣州龙南成功申办“世界客属第32届恳亲大会”后的又一项文化盛事,对推动赣南客家文化与世界文明交流互鉴,唱响“世界围屋之都”品牌具有开创性意义。

  赣南客家文化为何有着如此强大的影响力与号召力?客家先民为何历经了20多个世纪的迁徙仍长盛不衰?当代客家人如何传承与弘扬客家精神?让我们从赣南客家民系的源头出发,回溯客家先民的文化创造与文明演进,通过历史与时代的观照,见证客家文化的深厚底蕴与内涵,以及在当代价值中的深远践行。

  客家文明,

  在迁徙中璀璨生发

  在人类社会的历史演变中,迁徙是伴随文明进程的生存常态。而客家人的历史,其实是一部让人百感交集的迁徙史。

  客自远方来,客往天下行。行走是客家人独特的生存方式,迁徙更构成了客家历史的重要意蕴。客家人的迁徙历经20多个世纪,足迹遍布全球大地,被誉为东方世界的“吉卜赛”部落。她一路奔走,生生不息,始终在路上。

  赣南在古时原是蛮荒之地,只有少量的土著——“赣虔人”居住。那么客家先民是如何进入赣南,创造出辉煌的客家文明的呢?

  回溯历史深处,这是一个一直在路上的庞大民系。他们从秦朝时期,就开始了一路向南的迁徙。

  穿行在苍莽丛林中的秦木客,用坎坎伐檀的斧丁肇启了客家先民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征程,同时点燃了这片土地最初的文明曙光。战乱频仍的年代,无数中原汉民自北南迁,经历了五次大迁徙。他们客居他乡,由此衍生了流播四海的客家民系。

  特别是南宋末年以来,客家人向南方各省搬迁的同时,又陆续通过海路和陆路或乘船冒险到达南洋各地,或进入越南、缅甸。有的被诱为契约劳工,被押往马来西亚、美国、巴拿马、巴西等地。 其中包括宋末抗元、清初“反清复明”、清末太平天国运动和孙中山早期领导的武装起义失败后逃亡海外的志士。20世纪中叶以来,又有部分人由原住国家向欧美等国乃至世界各地再行迁移。

  客家是一个始终具有流浪情结的民系。长期的迁徙动荡,使客家人的骨子里的危机意识从来没有消失。他们仍然觉得自己是客,随时都有可能要重新上路。每一次迁徙,他们都要把先祖的牌位、遗骨包裹好一起带走,让先祖随自己一起迁徙。一方面是敬重先祖,另一方面也祈求亡灵保佑他们一路平安。

  迁徙是一场生存大考验,族人中体弱多病者都在路上倒下,只有强壮的族人可以生存下来。他们匆匆掩埋了兄弟姐妹的遗体,做了个记号待将来安顿下来再回来捡遗骨厚葬。客家人至今仍有二次葬的习俗,据说就源于长期迁徙。

  客家人在不断的迁徙和长期的客居生活中,逐渐形成了客家人共有的人文精神,这就是:吃苦耐劳、勤俭创业、团结互助、勇于开拓,并具有较强的革命精神。研究者从中国近代史中发现,大多数革命都是客家人发动的。

  赣南是客家民系的摇篮,是客家南迁的第一站,也是客家人的主要聚居地、发祥地和中转站。如今,赣州954万人口中,95%以上为客家人,总数大约900万。如果算上迁闽西、下粤东,再远播南洋、走向世界的客家人,全世界五大洲近100个国家和地区,已经约有客家人口1.2亿之众……

  客家先民在一次又一次的迁徙中,不断地生长、繁衍和流变,也催生了独树一帜的璀璨文化。

  客家人足迹遍布世界各地,直到今天,他们仍时常回到赣南,在这里寻根问祖,举行各种仪式纪念先祖。

  在赣州市八境台下的龟角尾公园,有一座客家先民南迁纪念坛,纪念坛基座分为三层,象征着客家民系形成的三个阶段,即形成于赣南,发展于闽西,成熟于粤东。基座的五级踏步则象征着客家人五次大迁徙。可登坛祭拜,开展纪念活动。纪念坛上设客家先民南迁纪念鼎。

  2004年11月18日,世界客属第十九届恳亲大会在赣州召开。“故乡啊,我们回来了!”客属乡亲从澳洲、马来西亚、广东、福建、黑龙江、广西等全国各地走来……深情地向客家先民南迁纪念坛敬上一束鲜花,献上一抔他乡的泥土。

  时光轮回,2019年10月19日,赣州龙南县获得了世界客属第32届恳亲大会的举办权,这是继2004年第19届恳亲大会后,又一次在赣州市举办的国际盛会,也是世界客属恳亲大会1971年创办以来,首次将由县一级举办。

  作为国际上具有广泛影响的华人盛会,世界客属恳亲大会是海内外客属乡亲联络乡谊的重要载体,这个大会对于沟通世界客属联系,增强中华民族凝聚力,促进对外开放有着重要的意义。

  而对每一个具体的客家人来说,举办地再次回到赣州这方土地,这是儿女对母亲的深深眷恋。

  上堡梯田,

  客家农耕文明的奇观

  上世纪70年代,赣南摄影家李雪明拍摄了一张上堡农民在梯田中劳作的黑白照片。这张照片经李雪明寄往报社,后发表。记者拿着这张照片,按图索骥来到赣南,寻找这片梯田。从此,一个养在深闺人未识,面积达数万亩的高山梯田群落才开始为世人所知晓,并逐渐闻名全国。

  上堡梯田位于崇义县上堡镇,以水南、赤水、良和、正井四大片区为中心,近三万亩梯田连绵在全乡几十个自然村庄。梯田依山势开建,高的叠耸在海拔1260米山巅,低的坐落于海拔280米山谷,高低落差千米,层层叠叠,接地连天,如链似带,盘绕山间。

  在耕作期里,泉水自山顶向山下逐层灌溉,气象万千;收获期间,五颜六色的农作物又给梯田增添了无限生机。加上零星村落点缀其间,充满诗情画意,引人入胜,令人陶醉。

  现在,上堡梯田被上海大世界基尼斯评为“最大的客家梯田”,是国内三大梯田奇观之一。那么,这堪称奇迹的梯田是怎样创造出来的呢?

  史书中关于上堡梯田的记载,最早见于明代理学家、明都御史王守仁撰写的《立崇义县治疏》。在客家人来到之前,赣南山区属于人烟稀少、野畜出没的原始森林。在这荒野的山岭中,居住着百越、畲族、瑶族等当地土著。这些少数民族文化落后,处于刀耕火种的蛮荒时代,生产力水平极其低下。但这里属于亚热带山地季风气候,天气温暖,雨量充沛,十分适合农作物的生长,是耕作的理想之地。

  客家人的大量南迁,给这片荒僻而神奇的土地带来了蓬勃的生机。面对如此恶劣的环境,为了生存,他们以惊人的毅力、忍耐力和智慧,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他们从中原地区带来农作物的种子、先进的农耕技术和建筑技术。他们伐木垦荒,筑坝造田,坡度平缓处则开垦大田,坡陡狭窄处则开垦小田,甚至沟边坎下石隙之中,无不奋力开凿。从山脚开到山顶,他们把一个个小盆地或低缓的坡地开垦成片片井田或层层梯田,并修渠筑坡,引水灌田,使寂静的群山变得阡陌纵横,如诗如画。使这里从刀耕火种的原始状态,一跃进入了以垦荒、种植为标志的农耕文明社会。

  而客家妇女一向以勤劳、贤淑闻名于世,客家民谚有“田头地尾,锅头灶尾,针头线尾”之说,说的就是客家妇女不论耕种、家务、女红等样样都是能手。他们和男子一样挑起了家庭的全部重担。正因为如此,客家妇女历来就没有缠足的陋习。客家人男耕女织、发展生产、安居乐业、播种文明,展现出一幅生动而精彩的自给自足的耕读文化图。

  上堡梯田,一块块、一排排、一垅垅犹如横在天地间的一部厚重史诗,成为客家农耕文明的一道奇观。这是客家人长期在自然环境中求生存、求发展的历史见证,也是客家先民智慧和汗水的见证。

  如今,这道奇观已经成为著名的生态旅游景区,每年都有无以计数的摄影家、作家、画家们一次次来到上堡,走进梯田群。以摄影、绘画、诗文等艺术形式让山里的风情走向外面的世界,让外面的游人一批又一批走近上堡梯田,领略壮美的风光。

  梅岭驿道,古丝绸之路见证下的客家精神

  客家人自中原南迁至赣南,从一马平川的平原进入重峦叠嶂的山区,起初的不适应是难免的。但是,客家人没有被这些困难所吓倒,在他们的词典里,有一种愈艰难困苦愈不认输、愈身处险境愈能果敢向前的精神。

  于是乎,客家人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他们在自然条件极其险恶的情况下,修建了一条又一条的古驿道,不仅便利了自己的生活,还打通了闽粤赣三省通道,为政治、经济、文化的交流创造了必要条件,也为客家人走天下、闯世界打通了屏障。

  位于大余县梅岭的梅关古驿道,横亘广东、江西两省,在历史上曾被称为古丝绸之路的黄金通道。这是赣南客家人历经千难万险,创造的又一个历史奇迹。

  在古驿道修建之前,岭南还是千年蛮荒之地。连绵不绝的五岭山脉是岭南与中原中间巨大的屏障,也是历朝中原帝王霸主迟迟无法染指岭南的主要障碍。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出兵欲征服岭南,他们沿赣江上游章江溯流而上,后来发现水路根本无法抵达。最终,秦军在梅岭上发现了一处比较低矮的山谷,稍加修整,一条由大余通往广东南雄的军事通道初现端倪。关楼南面墙上至今仍镶嵌着“岭南第一关”匾额。

  在这条秦军通道出现800年以后,中国进入大唐王朝的鼎盛时期。

  此时的岭南经过数百年的开发,早已不再是蛮荒之地。特别是广州,已经成为海上运输的物资集散地,而“水陆联运”的梅关古道,自然成为广州与中原之间的最佳通道。这条如此重要的道路,在那时依然还是当初秦军开辟的那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运输能力书中记载“以载则曾不容轨,以运则负之以背”。意思是说,装上货物则车马无法通行,要运取货物只能够以用人力来背。由于货物量增加,梅岭古道渐渐不堪重负。

  唐玄宗开元四年(716),当朝重臣张九龄因病回老家韶州(今韶关曲江),路过梅岭,“人苦峻极”,不堪行走。于是,他向唐玄宗李隆基奏请开凿“大庾(大余)岭新路”,改善南北交通。这个建议得到唐玄宗赞赏,就叫他主持开凿,限期3年完成。

  说起张九龄,其实也是客家人,他得令后,领着兵士和当地的客家人便开始了这项浩大的工程。按照张九龄的设计,要将山巅一劈为二,尽可能地缩短人们翻越梅岭的时间。靠着当年的简陋工具,要在这苍莽大山中破出一条路来,谈何容易?工程之艰巨,让张九龄和客家乡亲们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经过锲而不舍的努力,梅岭古驿道终于按期修通竣工,比秦朝的古道缩短了4公里。为了缩短这4公里,张九龄动用了大量民夫,将坚硬的花岗岩山体凿下去20多米深。从此,梅关古道告别了“人苦峻极”翻山越岭的时代,变成了可并行两辆马车的大山路,两旁夹植了大量的梅花。有史料记载“坦坦而方五轨,阗阗而走四通”。

  梅关古驿道北接江西章江,南连广东浈江,好像一条彩带把长江与珠江连接起来。古代旅人只需骑马行45公里陆路,就可以从长江水系转入浈江,从而进入珠江水系。“马背九十里,坐而致万里”。无论是北上长安,还是南下岭南,都是快捷无比。

  梅岭古驿道的修建与通行,使梅岭一带真正成为了沟通南北的商贸通道,并直接促成了著名的“海上丝绸之路”的出现。从此华夏神州丰饶的物产,特别是享誉世界的丝绸、茶叶、药材、工艺品等等通过梅关古道运往海洋,走进遥远的南亚、中东、欧洲直至全世界。来自世界各国以至岭南的物产也从这条通道源源不断驰往中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梅岭古驿道打通的不仅仅是一条道路,也是客家人敢于创新、敢于追索、敢于行走世界的精神写照。

  这一种精神气质,代代相传,延续至今。

  今年1月13日,赣州举办新闻发布会,以“世界围屋之都”龙南传统客家围屋为创作主题的“围屋之变——关于中国传统移民建筑的对话”当代艺术展,将于今年下半年在意大利威尼斯参加第17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此次艺术展是赣南客家围屋首次亮相世界建筑艺术最高展会,也必将推动以围屋为重要载体的赣南客家文化,在国际级层面与其他世界文明成果交流对话,从而在更高与更广阔的舞台上,展示客家文明的传奇典范。

  千年沧桑,世纪轮回,客家人走向天下的秉性没有变;客家文化与精神的内涵,也在传承中不断继往开来,衍生出更鲜活也更强大的生命力。

(责编:罗娜、邱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