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葉與蠶寶寶(新時代之光)

朝 顏

2020年11月11日07:19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進入征村鄉吳坪村的時候,一場急雨剛剛歇住了腳,厚厚的雲層從天空中漸次消散。不遠處的青山之間,還縈繞著白色的霧氣。山下的屋宇和田園,便都像置身於仙境中了。視野之內,樹木、蔬菜和青草綠得不染一絲雜質。一條平整寬闊的柏油路直插沃野,新耕的水田像鏡子一樣,映照出雲霧的萬千姿態。一輛高大的農用拖拉機威風地駛過側畔,車尾還粘著濕漉漉的新泥。

這裡是江西省修水縣的西南郊,一個曾經的深度貧困村。然而如今,穿過一幢一幢灰瓦白牆的農家宅院,我在這裡已找不到貧窮的痕跡。

橫平豎直的田間,鋪展開一望無邊的桑林。桑樹不高,卻枝葉蔥蘢,每一片葉子都肥美而多汁,綠得精神。底部的枝條已被採摘得光溜溜的,頂部仍在不停地抽出鮮嫩的新芽。這樣的長勢和桑葉產量,是我幼時所見枝葉稀落的野桑所無法比擬的。這些桑葉的使命是喂養蠶寶寶。而后是繭,是絲,是琳琅滿目的絲制品,是村民們走出貧窮、奔向富裕的希望。

“三斤毛鐵半斤鋼,打把鋤頭去栽桑,一條田塍栽三轉,三條田塍栽九行。”歌謠在蠶鄉流傳開來,像茂盛的桑樹,遍布山坡田壟。地處贛西北山區的修水縣,蠶桑生產的歷史可謂悠久。清代時,修水還因產絲居全省之首而獲“絹出義寧州”之譽。蠶桑傳統延續至今,更成為全縣產業發展的重頭戲。僅我腳下的吳坪村這片土地,便建有二百零八畝蠶桑產業基地。

桑田一側,矗立著四座標准化養蠶大棚。我們走進了其中一座。隻見偌大的空間,整齊地排列著方格蔟,底層撒著厚厚的消毒的石灰,上面再墊一層新鮮的桑葉。一些蠶寶寶在不倦地啃食,一些已經爬上了屬於自己的蠶屋。我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小小的木格中,見一條身子黃而透明的蠶,正從口中牽拉出晶瑩透亮的細絲。它不停地快速搖動著腦袋,仿佛這分分秒秒的光陰都不能耽誤。

蠶的一生,如果撇開化蛹和成蛾期,須經歷四次休眠蛻皮。在此期間,它們變得脆弱敏感,稍不留神就患病死亡。尤其是第四次蛻皮,時間長,過程艱難,死亡風險大,直接關系著最后的產量。千百年來,蠶農們秉承著祖上代代總結的傳統經驗,一季又一季地侍弄著蠶寶寶。他們依靠著簡易的蠶具和蠶室,勞心勞力,但是產出卻常常與付出不成正比。

“現在不一樣了。”一位扶貧干部告訴我,“我們不僅有養蠶大棚,還建有小蠶工廠。在兩個最關鍵的時期,統一消毒,統一管理,生產幾乎零風險。”小蠶工廠,真是一個有意思的名字。我不由地想象起來,寧靜的夜晚,無數隻黑黑的蟻蠶,在小蠶工廠裡擠擠挨挨地蠕動,它們昂起腦袋噬咬著桑葉,沙沙沙,沙沙沙——仿佛一曲悅耳動聽的樂曲。

然后,它們休眠、蛻皮,變白、變胖,被蠶農們小心翼翼地捧回家,悉心地照顧著。再然后,它們和我眼前所見的熟蠶一樣,被送往大棚。最后,擇一個小方格為歸宿,走完短暫而辛勞的一生。我又不禁想象著另一幅畫面:某一天清晨,管理員打開大棚,無數隻潔白的蠶繭臥居其間,仿佛剛剛下過一場盛大的新雪。

自從扶貧工作隊來了以后,村裡成立了蠶桑生產專業合作社,貧困戶優先成為社員和股東。從流轉土地到購苗栽桑、技術指導,再到蠶繭收購,全部由合作社牽頭,統一進行。桑蠶鮮繭的價格,也由保險公司統一承保。當所有的風險被解決后,蠶農們放下了曾經的后顧之憂。現在,他們隻需專心種桑養蠶,憑著勤勉付出便可安心地等待收益分紅。

這一路上,我們圍繞著修水縣轉了大半個圈。從吳坪村,到征村鄉,到整個縣域,無不見桑樹遍布沃野,郁郁蔥蔥。我看見因病致殘的胡經明,用一把竹椅支撐著身體,在桑田裡奮力地挖地鋤草﹔我看見從打工地返鄉的樊南星,帶著身患“漸凍症”的妻子下地,雙手並用飛快地採摘桑葉﹔我還聽見吳坪村的貧困戶石根感慨地說:“用好國家政策,自身勤勞肯干,就是最好的脫貧藥方。”是的,他們都靠著黨的好政策,憑著自己的勤勞,走出了貧困的樊籬,走向了更好的生活。

何止是他們呢?在修水,九萬八千畝桑園,十個五千畝蠶桑鄉鎮,二十個千畝蠶桑村,一百五十個百畝專業組,三百七十五戶十畝以上大戶……一頭,承載起三萬多名蠶農的希望,另一頭,連接著絲綢企業上億元的年銷售額,還有兩千多在家門口就業的人。現在,桑園還在一畝畝擴大,蠶農的雄心也在一天天變大。隨之而來的,還有桑果休閑採摘、桑葚酒、桑葚飲料、桑葉茶、桑芽菜、蠶絲被、食用蠶蛹等相關產品產業的開發。日子,正一天天生機勃勃地向前走。

我攜著滿身的綠意退出桑園,抬起頭來,見天邊早已雲開霧散。

《 人民日報 》( 2020年11月11日 第 20 版)

(責編:毛思遠、邱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