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米歐
當下的收藏界,手札算是一個熱門。因為信札看似尺幅小,但是字數多,因而留下的信息量也大,無論從審美角度和史料角度,都比一幅簡單書法作品內涵豐富。筆者近日過眼了一件老信札(上圖),為清乾隆期一名南昌籍官員李採所書。
這件信札首先打動人的是其書法風貌。
筆者看過不少清人信札的書法,基本呈現兩類書風現象。一類是有來路有出處的書法,比如取法顏真卿、蘇東坡、趙孟頫、董其昌、劉墉、何紹基、趙之謙等行書一路,這類有張之洞、翁同龢等﹔另一類是在館閣體或雜糅體基礎上加快連帶的書寫,這類較廣泛,風格也五花八門。此通李採信札就屬於后一類。書寫特點是,點與橫畫保持了楷法嚴整的特征,通篇卻又寫得自然流暢——間架隨性、線條時有跳蕩,可謂在矛盾中有統一,別有風味。在體現昔日書寫時風的同時,這個信札的書法面貌跟今人拉開了明顯距離,而距離就產生了美。書法家龍友博士認為此信札“有些劉墉的感覺,又保留了董其昌筆意,典型的康乾轉型期風貌”。保留了時代特點,這也正是此通手札第一眼讓人喜愛的地方。
信札的內容是什麼?經研讀得釋文如下:
來翰並錢票,領讀之下,具澂眷注勤拳,感謝感謝。本擬立券存據,復計之似覺攝於俗輩交易,惟有銘泐以報雲誼耳。至前諭雲雲,不待到樊城,自有回音也。余容面謝,並候即安,不具。年愚弟李採頓首。侍敬璧。
理解這段信札文字,有幾處遣詞造句需要弄清楚。譬如“勤拳”,即“懇切真誠”的意思。唐白居易《送毛仙翁》詩:“玄功曷可報?感極惟勤拳。”宋王禹偁《籍田賦序》:“謹上《籍田賦》一章,雖不足形容盛德,亦小臣勤拳之至也。”其意思就大抵相近。又如“銘泐”一詞,意思是銘刻,銘勒,形容永記不忘。“年愚弟”,按歷史學家吳小如的看法是,“稱‘愚’的一方必須輩分大,或年齡長,或社會地位高,才有資格向對方如此自謙”。不過這實際只是一種情況而非全部。清福格在《聽雨叢談》說:“親戚稱‘姻’,世交稱‘世’,同年隻稱‘年愚弟’。”此外,同科舉人或進士之間也這樣謙稱。在此封信札中,“年愚弟”或是后面這兩種情形,即對方跟李採是同年或同科的士子。
信札的內容比較簡單,大意是接到了朋友的信和錢票,表達了內心十分感謝之情。考慮到是極好的朋友,這借的款子也不立字據了,到時面謝。
有關李採的記載極少,不過,也能查到兩條。
他是清朝名臣李湖之子,並在其父李湖死后守孝滿三年,得到了朝廷的“加恩”錄用。《清實錄乾隆朝實錄》中有這麼一條記錄:“乾隆四十九(1784)年甲辰十月,庚子上幸圓明園。諭:原任巡撫李湖,歷任封疆有年,前在廣東巡撫任內,辦理地方事務,甚為出力。今伊子李採服闋,來京謝恩,著加恩以內閣中書用。”
另一條記載來自纂修四庫全書檔案,其中記載,乾隆五十二(1787)年十月初九日,軍機處呈給乾隆皇帝“擬賞詳校四庫全書各員名單”中,李採出現在12名內閣中書名單中,具體賞賜是:每人擬賞緞一匹。這說明李採1787年還在京城為官、沒有外放。
以現有的資料看,關於李採的生平,如何娶妻生子、為人處世怎樣、是否留下官聲政績等,就無可考了。但幸好有這通極稀罕的信札,留下了這歷史時空中風輕雲淡的這一瞬。其片紙溫情與筆墨風致,引人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