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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從筆端來的八種功能——漫談書法和養生(之八)

方立
2023年01月04日19:38 | 來源:人民網-江西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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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認為,道是宇宙之本、萬物之根、人類之始、運動之理。《老子》開篇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神秘的道衍生宇宙萬物,符合自然之道的東西都是美好的,違背自然之道的東西都是丑惡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書家不僅要有筆墨技巧,更需要深厚的學養和感悟能力,也就是更要有理、有法、有道。書家的文化積累和學識修養、審美追求等主觀要素,是決定書法藝術生命力的重要條件。書家隻有修煉到神閑的境界,進入無得失之心、無造作之意的物化狀態,才能心中無我而超越自我,空心而孤行己意、因物付物而得自然之極,創作出契合客體自然天性、主客體水乳交融的佳作。隨意自然,看似不經意的書法,是融合了作者技巧、想象力、精神風貌、審美追求等要素而成就的藝術,是抽象的又是具體的,是精神的又是物質的,就是所謂的情不入書不感人、書中缺情不是藝,也就是所謂的神形兼備、性命雙修。這種修煉,是書法之道真善美的一般規律,也是養生之道真善美的一般規律。

方立:王維詩《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34cm×68cm

第一,中華書法具有養學養氣之功

書法要有味道,需要字內功夫和字外功夫,還要有文字功夫。一幅書法作品,看得見的是筆畫、墨色、字形、章法等,這是軀體。看不見的是情感、風韻、精神,這是靈魂。書法字外功夫包括藝術修養、漢字功夫、古詩詞功底、美術知識、形象思維能力、形體表現力等,所以也是最難的藝術。

沈尹默曾經指出,世人公認中國書法是最高藝術,無色而具圖畫之燦爛,無聲而有音樂之和諧,引人欣賞,心暢神怡。圖畫用具象的色彩表現美,書法是用抽象的線條表現美,是從整體表現情感、精神的藝術,更講求書味、書卷氣,是更高形式的藝術。用最單一的線條,表現最復雜的藝術,表現最復雜的性格、心情、意志的美,集合了漢字、古詩詞、美學、構圖,表現書法自身的結構、結體、章法,是最綜合的藝術。愛上書法,世間便多了古今,多了陪伴、寬容。他說:“書學所關,不僅在臨寫、玩味二事,更重要的是讀書、閱世。”張彥遠說,無以傳其意故有書,書是天地聖人之意。

黃庭堅認為,要須胸中有道義,又廣之聖哲之學,書乃可貴。有宋一代,蘇軾書法天下第一,不僅因為他的書法殊勝,而且因為他的學問、修養、人格、操守無人能及。草書大家林散之則謂:“不讀書,越工越俗,再寫總是個‘字匠’。”近代書法家李瑞清曾言:“學書尤貴多讀書,讀書多則下筆自雅。故自來學問家雖不善書而其書有書卷氣。故書以氣味為第一,不然但成‘手技’,不足貴矣。”“手技”一說尤為形象貼切。稽考歷代書家,沒有一個例外。即便短章隨筆,也莫不文採斐然,雋永可誦。至於闡發要義的宏論巨著,更是如此。

顏真卿作為唐代的道德楷模之一,其書法作品也成為認識其人的重要媒介,就是所謂的“見字如面”。王澍(1668-1743)在《虛舟題跋》之《跋裴將軍詩》中說:“然非有一段忠義郁勃之氣發於筆墨之外,末由臻此。不求其本,而但仿其面目,亦未為善學者也。欲學古人,不可不知此語。”這就是說,學習古人書法應求其本,功夫在字外。顏真卿的文字之所以有生氣,完全在他的人格。從筆墨本身追求古人面目的做法,不是善學者的做法。釋覺范(1071-1128)在《石門文字禪》卷27《跋魯公與郭仆射論坐書》中很直觀地談了欣賞顏真卿作品時“見字如面”的感受。

他說:“魯公作字多擘窠大書,端勁而秀偉。黃魯公直雲,此所期無不欲,高照千載者。此貼草略匆匆,前所未見。開軸未暇熟視,已覺粲然,忠義之氣橫溢,而點畫所至處便自奇勁。” 顏真卿書法無論楷行,無不筋健端庄、雄渾遒勁、氣勢磅礡,豪放而不逾規矩,點面凝重而不板滯,包含著浩然之氣、陽剛之氣,奇偉秀拔、美輪美奐,不妖媚、不妥協、不故作姿態,一如其人之英雄氣概、斗士豪情、清官風骨。一橫一豎,都表現著憂國憂民、壯烈情懷的忠魂正氣﹔一撇一捺都包含著對神州山河、庶民百姓的熱愛之情。時逾13個世紀,其文化人格和書法偉力依然激勵今人。

方立:《黃帝內經 • 素問卷一四 • 氣調神大論第二》68cm×34cm

書家首先應該是學問家。要有文化素養、學識素養、藝術素養、品德素養,做到書品人品人所共仰。學識深,意氣平和,胸懷豁達﹔學識廣,聯想豐富,書味無窮。我國著名物理學家嚴濟慈與大學師生對話時說,你們在大學裡是學習知識,但更重要的是學習那種獲得知識的方法。一個好的大學教師,教給學生的不是一堆柴禾,而是一把柴刀。我們學習知識,不僅在於學會了什麼,更重要的在於會學什麼。正確的學習方法是柴刀,能夠保証一生砍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南宋哲學家陸九淵早在800多年前就說,學而不知其方,則反以滋其蔽。得法者事半功倍。任何一個領域的成功者,大體在方法論上總有比別人更高明的地方。

蘇軾有日課故事的記載。有一天,朋友來訪,等了許久,蘇軾才從書齋出來,解釋說,我正在做日課,勞你久等。朋友詢問,做什麼日課。蘇軾說,抄漢書。從讀漢書到現在,已經抄了3遍。抄書是一種治學方法,凡是抄過的書,印象深、記憶牢、理解透。蘇軾所謂過目不忘,很大程度是過手不忘。學習書法,不僅要收集古代資料,而且要抄書練字,要臨帖。抄書可以摘錄筆記、做專題卡片,也可以當場消化,重新理解和編輯,直接吸收到文章之中。

背書同抄書一樣,是古人學習的重要方法。北宋史學家司馬光說過,讀重要之書,不可不背誦。又有古代學者言,熟讀唐詩300首,不會作詩也會吟。東漢末年大文豪大書法家蔡邕,曾經寫下大量優秀作品,許多都在社會動蕩中流失了。我們今天能夠讀到蔡邕流傳下來的400多篇作品,都是他的女兒蔡文姬背誦下來的。蔡文姬從小跟隨父親蔡邕讀書,曾經讀過數千卷書,從中選擇背誦了幾百篇范文。這不僅為他父親作品流傳下來作出貢獻,而且由此打下深厚文學功底,也成為歷史上杰出的文學家。她的《悲憤詩》流傳至今,據說《胡笳十八拍》也是她的作品。

書法理論研究和書法練習,從研究書家理論和實踐到臨摹他們的作品,都是研究和學習古文的過程,許多重要或者喜歡的古文,都是要背誦的。背誦是有選擇的精華背誦,是與理解相結合、學以致用的背誦,這種背誦既是增強記憶力的途徑,也是加深內容理解的方法,更是提高創作能力的手段。因此,書法理論研究和書法練習,是全面學習知識、增加學養、提高自身素質的大熔爐。

書卷是養學養樂養氣養心的第一妙物,可以錘煉性情、改變氣質。孔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就是說,詩經以純正的思想教化人心。他在《論語•學而》中還說,把學過的知識經常加以溫習,不也是很快樂嗎?有朋友從遠方來,不也是很快樂嗎?別人不了解自己但自己毫無怨恨,不也是修養很好的君子嗎?書法家蘇軾說: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態,不可掩也﹔言有辨訥,而君子小人之氣,不可欺也﹔書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亂也。

曾國藩在家書中說,都說讀書可以改變一個人的骨相,方法是先樹立堅定的志向。古人稱金丹換骨,我說立志就是金丹。書卷氣可以成為人的經絡、骨骼、軀體。一個學養深厚的書家,必然具備身心健康、志向高遠、胸懷豁達、智慧理性、心態平和的骨像和氣質。愛好書法一生,就是讀書一生,就是養學養樂養氣養心一生。愛知識是健康高尚的情趣,讀好書是美味佳肴的享用,習書法是身心雙修的法寶。這正是書法之道相通於養生之道的重要奧秘之一。

方立:曹植《洛神賦》60cm×330cm

第二,書法具有養性養命之功。

早在2000多年前,《黃帝內經》就十分強調社會精神因素對人體生理病理的影響,認為“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攝生要注重節制各種嗜欲,保持精神健康。用現在的話來說,這就是心理療法。

關於形神關系,荀子認為“形具而神生”,精神依附肉體。到了兩漢時期,《淮南子》認為“神貴於形”,精神比形體重要。司馬遷則認為,人的生死是由形神分合引起的,形神兩合則生,相離則死。《黃帝內經》把哲學范疇引入醫藥學范疇,同樣持這種神離形死的觀點,因此主張養生要形神雙修,特別要重視性的修養,提出了所謂的全性保真的養生觀。道儒釋的養生主張各有不同,但都重視心性的修養,也就是重視思想、精神以及情緒方面的修養,即追求全性保真以達到性命雙修,這是他們的共同特點。

宋代王安石在《臨川集》卷二十九《利樂論》中認為:養生必須養性。形體是生命的寄托,養生在於保養形體,充實形體在於養氣,養氣在於寧心,寧心在於養誠,養誠在於完備性情。能夠完備性情的人,是道德行為達到最高境界的人,就是心性平和的人。能夠做到心性平和的人,就是善於養氣、保養形體的人,就是善於養生的人。生命與性情相互因循,情志與神氣互為表裡。生命混亂就會蒙蔽性情,性情混亂就會蒙蔽生命,猶如情志純一就會推動神氣純一,神氣純一就會牽制情志純一一樣。明代呂坤《呻吟語》認為,少年人的性情應當收斂,不能豪暢,可以謹慎德行。老年人的性情應當豪暢,不應郁結,可以養生。

書法之道相通於養生之道,儒家中庸思想在書法中的運用,同樣強調中和之美。程頤在解讀《中庸》時說:“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反映在藝術審美觀念上,書法要符合禮樂規范,盡善盡美﹔反映在藝術風格上,書法要崇尚渾厚、中和﹔反映在筆墨技巧上,書法要筆筆中鋒、無往不復、無垂不縮等。中庸在書法中的運用,就是要求在書法創作中把各種對立因素和諧統一起來,強調心正則筆正。

在儒教思想影響下,中庸之道曾經長期成為中國書法審美的靈魂,平和中正是重要審美情趣。這種審美觀念,要求中國書法不僅有外在美,還必須有深刻思想內涵的沖和之美。顏真卿就是一位“字如其人”的書法家典范。他的作品整齊中和、筆墨雄勁、不怯不露,具有極強的感染力。作為平原太守,他一生忠君愛國、惠民施政、率軍平叛,不畏利誘、不懼生死、大義凜然,一身浩然正氣,表現出“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儒將風范,其字溫厚敦實,是受儒家文化熏陶哺育的精神化身。

佛家修行強調一切皆空,實際是要求達到無我境界,進入超然物外、物我兩忘的狀態。佛教自東漢傳入中國后,從魏晉開始,便與玄學結下不解之緣,玄學者與高僧見識相契、藝術興趣相投,書家中許多是清談名流和高僧大德。蘇軾、米芾等眾多書家,都曾經以書法創作方式體驗佛性,創作出意象天成的作品。佛家法無定法的思想在書法中的運用,產生了變幻莫測的線條。王羲之、柳公權、李煜等書家,通過抄寫佛經使書法成為寫經藝術,留下大量書法藝術珍品。中唐書家張旭、懷素等人,受佛家自性覺悟啟迪,按照佛家無法之法是更高境界之法的觀念,在書法中不為古法所困,創造了無限玄機的草書佳作。

道家學說蘊涵豐富的自然審美情趣和朴素辯証法思想,崇尚自然、順應自然、追求自然是道家審美意識的獨特視角。王羲之的《蘭亭序》是這樣的典型作品,給人天人合一的唯美感受。他受道家思想影響,強調書家要領會天地萬物的陰陽對立統一,使自己融合於天地自然,達到物我一體、天人合一的境界。這是中國哲學思想的重要體現,也是中國書法的奧妙所在。

雖然道儒釋主流學派都有養生之道的內容,但是把養生之道作為最高追求的是道家。幾千年來,他們在探索人類健康長壽的實踐中,總結和提出了一整套理論和方法,核心內容是強調性命雙修。“性”指精神、意識、心理等,包括心性、道德、人格等方面的修養,叫做性功。“命”指生命、形體、精氣等,強健體魄的叫做命功。

具有代表性的修煉方法就是養神和養形兩派,以及在此基礎上相互吸收兼容的形神統一派,有所謂“修得一分性,保得一分命”之說。養形派源自上古的巫文化以及從中分化出的修煉方法,形成中國養生史上最早的派別方仙道。養神派以老子、庄子為代表,主張致虛靜、守靜篤,精神內守、凝志不分、德性完整。道教養生吸收和融合了方仙道養形派和老庄養神派的觀點和方法,形成了形神統一的生命觀和內外並重的養生法,主張形神相互依存、不可分離,身心一體、性命雙修。從道家養生鼻祖彭祖開始,他們總結的古代長壽秘訣包括:調身,即通過導引形體術,調和陰陽、強身健體﹔調息,即通過導引形氣術,調養生理機能﹔調心,即通過導引意念術,調整心理狀態﹔調節生活,即通過調整飲食結構和生活習慣養護身體。

守正中和、物我兩忘、致虛極守靜篤等道儒釋思想的精華,既是書法之道追求的藝術境界,也是養生之道所謂形神雙修的核心要義。兩者殊途同歸,都具有修身養性的功用,自然有利於修煉者的身心健康。用現代時髦語言說,生理健康是心理健康的物質基礎,心理健康是生理健康的精神要素。人作為一個生命體,不僅由化學的生理的神經的因素構成,而且由精神的社會的因素滲透。人體生理變化可以引起精神狀態變化,人的精神狀態變化同樣影響到生理變化。不良的心理因素可能導致人的肌體某些器官和組織障礙或者疾病甚至死亡。追求健康就需要身心並重、性命雙修、形神合一,這就是書法之道相通於養生之道的又一重要奧秘。

方立:張繼詩《楓橋夜泊》34cm×68cm

第三,書法具有養樂養情之功。

書法是美感愉悅的重要方式。書法藝術作為一種美的創造,在人們審美生活中有特殊的社會效用,即所謂的藝術魅力,從思想與感情的統一上對人發生作用力。書法藝術的美感愉悅作用,可以如同春雨,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對人的精神發生潛移默化的影響。書法藝術作品是書家通過自己審美觀念對客觀事物進行選擇、加工、概括出來的精神產品,是理與情不可分割的結合體。人們在欣賞書法作品時,會產生思想感情上的相應反響,引起真善美或者假惡丑的感覺,這就是藝術對於人的明辨事理、陶冶感情的作用。優秀的書法作品能夠喚起人們的美感共鳴、開闊精神境界,激蕩心靈、陶冶性情。

關於書法藝術的達性抒情問題,早在唐朝的孫過庭《書譜》中就有論述:“篆尚婉而通,隸欲精而密,草貴流而暢,章務檢而便。然后凜之以風神,溫之以妍潤,鼓之以枯勁,和之以閑雅。故可達其情性,形其哀樂。”孫過庭認為,篆、隸、草、章四種書體有各自的美感特點和要妙之處,通過書者以風神、妍潤、枯勁、閑雅等手段加以豐富和變化,就可以達其情性、形其哀樂。《書譜》又說:“豈知情動形言,取會風騷之意﹔陽舒陰慘,本乎天地之心。”

情動形言,語出《詩經•大序》:“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詩),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歌)。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舞蹈)。”這裡的“風”,指《詩經》十五《國風》﹔“騷”即屈原《離騷》,代指楚辭。“陽舒”代表天地萬物的旺盛狀態和力量感,所謂的陽剛之美。這也就是王羲之在《記白雲先生書訣》中講的:“陽氣明則華壁立。”“陰慘”指陰氣下沉,也就是王羲之《記白雲先生書訣》“陰氣太則風神生”的意思,所謂陰氣沉郁而后乃生風神。詩經認為,言語、吟詩、唱歌、舞蹈都是情感表達方式。書法藝術的達性抒情,就是要像文學藝術一樣有感而發。

孫過庭關於書法能夠達性抒情觀點對后人發生重大影響。羊欣《採古來能書人名》述皇象書法“沉著痛快”,痛快出於“陽舒”、“陽氣明”﹔沉著出於“陰慘”、“陰氣太”。太者盛也,正是用筆沉著的本源。天地之心如同人心,是自然的客觀屬性,人心應該和天地之心息息相通,依循自然的陰陽法則,以心馭筆,把書法美與自然美統一起來。李陽冰《論篆》說自己:“通三才之品匯,備萬物之情狀”。三才,出於《易•說卦》,所謂天道陰陽、地道剛柔、人道仁義。他是自詡匯聚了三才品格,所以能夠以心馭筆、以自己之心推擬萬物之心,從而表達萬物之情、概括萬物其狀。

到了清代,劉熙載進一步發展了書法能夠達性抒情的觀點。他在《藝概•書概》說:“學書者有二觀:曰觀物,曰觀我。觀物以類情,觀我以通德。如是則書之前后莫非書也,而書之時可知矣。”觀物即儒家提倡的格物致知,“格”是接觸,“知”是熟悉客觀事物並洞悉其理。類情、觀物是憑印象所得,如同書法的點畫、字形樣式、運動狀態以及神彩,可以比照天地萬物。了解並表達萬物情感,則需要通過物我為一的途徑,以人情比擬物情。

萬事萬物通過藝術家思維,就會成為有感情、有性格的事物,是感情化了和人化了的自然。如同古代文論家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所言:“原夫登高之旨,蓋睹物興情。情以物興,故義必明雅﹔物以情觀,故詞必巧麗。”“登山則情滿於山,觀海則意溢於海。”藝術作品的審美影響雖然滿足人的物質需要,但始終對人的意識產生影響,始終在一定范圍和程度影響著人的思想和情感。

清代王國維在《靜庵文集•紅樓夢評論》中說,人的本質是意志,意志的特征就是有生活的欲望。既然有志於欲望,知道欲望,於是滿足與空虛、希望與恐怖、痛苦和快樂,幾者交織環環相扣,不知道哪裡才是終點。隻有美的事物,不與我們的利害相牽連,在我們觀賞美的時候,也忘卻了自己的利與害。

清代孫寶瑄《忘山廬日記》說,智慧是人生莫大的幸福,因為有智慧的人必定有肚量和胸襟,能夠安然地處在貧富、貴賤、福禍以及毀譽等各種境遇之中,沒有什麼能夠轉移他的心,這是最大的快樂。他還說,男女交合有肉體之愛和精神之愛的區別,因精神之愛而交合所生的子女一定聰慧。凌霄說,人生有三樂,一是男女之樂,二是山水之樂,三是讀書之樂。這三種樂趣都不是凡夫俗子所能夠享受的。因為天天出入聲色場所和酒食宴會的人是不知道男女之樂的﹔天天在江河湖海打魚或者在山谷中打柴的人,是不知道山水之樂的﹔在繁瑣紛雜事務中考証的人,是不知道讀書之樂的。

方立:王羲之《蘭亭序》48cm×178cm

第四,書法具有養心養神之功。

古人強調,養生必須養心。書法可以培養人的耐心細心恆心靜心,具有養心養神之功。《黃帝內經》說,靜則神藏,躁則消亡。心的健康與人體健康休戚相關,心氣不順就會導致肌體不和。所以養生之要,在於清心寡欲、心氣順暢。

人的七竅是精神門戶,人的志氣受五臟役使。耳朵和眼睛被聲色誘惑,就會使五臟搖動不安,五臟不安導致血氣搖蕩不休,再導致精神馳騁於外而不能固守體內。這樣,禍福像山一樣大地來臨,你也發現不了。隻有減少誘惑和嗜欲,才能使耳目精明玄達,志氣虛靜恬愉,五臟安寧充盈而泄瀉,精神內守形骸而不外越。這樣,心能靜,道自定。心靜就能夠通神明,望穿前世之前而知來事之后,做什麼事情都有預見性和主動性,豈只是禍福之用。五色亂目,五音亂耳,五味亂口,取舍亂心。這四者就是造成天下人要養性的原因。(《淮南子•精神訓》)

古人認為,人的經脈正常運轉是人體生命的循環。五臟六腑影響著經脈運轉,而五臟六腑又是心所控制的。心是經脈運轉和生命循環的根本。古人依據陰陽五行學說,提出了宮、商、角、徵、羽五音。《樂記》說,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五者各得其用,不相壞亂,則五音之響無弊敗也。五音是正音,就像五官,每一個臟腑都和一個音相對,脾和宮音相應,肝和角音相應,肺和商音相應,心和徵音相應,腎和羽音相應。以某個音為主的音樂能夠調節所對應的臟腑。人的良好心態對於健康極其重要,音樂治病就是治心,調整人的心態。

書法創作用的是手,修煉的是心。關於心和手的關系,唐人孫過庭《書譜》說:“夫心之所達,不易盡於名言﹔言之所通,尚難形於紙墨。粗可仿佛其狀,綱紀其辭。冀酌希夷,取會佳境。”這裡的佳境,不僅指技法要旨、審美境界,而且包括創作境界。古人論藝術創作,一般都突出強調心的作用。

《禮記•樂記》雲:“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三者本於心,然后樂器從之。”心作為五臟之主,古人以它為思維器官,具有表達內在精神狀態和主體思想的功能,以及依心取物造境的組織功能,所以有心匠、心裁等用語。相比於心,手作為肢體,由心支配,但又外在於心,是主體內心狀態或者內在意圖的外化途徑、工具,以及所具備的能力。藝術創作和藝術作品作為心的外化產物和創作過程,與心相連,成為藝術創作的具體境界。心與手是否協調以及協調程度,也就是所謂的不同創作境界,決定著不同藝術創作的質量和水平。

這種境界,大體有三種類型:第一,心手雙暢。這相對於心昏手迷而言。孫過庭《書譜》雲:“曾不傍窺尺牘,俯習寸陰﹔引班超以為辭,援項籍而自滿﹔任筆為體,聚墨成形﹔心昏擬效之方,手迷揮運之理,求其妍妙,不亦謬哉。”這裡把不懂摹效方法謂之心昏,未掌握運筆規律謂之手迷。解決的辦法就是:“心不厭精,手不忘熟。若運用盡於精熟,規矩諳於胸襟,自然容與徘徊,意先筆后。”隻有熟練掌握眾家之妙,前人之法了然於心、熟之於手,才能進入心手雙暢的醇熟創作狀態。

第二,心閑手敏。孫過庭認為,書法是“達其情性,形其哀樂”,表達人的情感的藝術,具有“修本”養性的功能,書法行筆的速與遲、勁與留,都顯示和反映著創作者的超逸之思、賞會之情。與心手雙暢留戀於技法樂趣的創作境界不同,心閑手敏強調的是表達書家思想和情感的創作境界,是一種“和之以閑雅”的生活方式和人生境界。心閑即閑雅,是以心平氣和的中庸之道對待人情萬物。手敏即敏達於心,是書家手與心的高度一致,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的契合,是道德理想與藝術理想的完美結合。

第三,心悟手從、無間心手。就是突破儒家的中和審美思想,表達取會風騷、本乎天地的自由感情,講求個體生命與宇宙生命的統一。書法不僅要表現書者主體精神即“意”,而且要表現自然的“道”。無間心手,就是忘懷各種規矩,使書者個體情感淋漓於紙上、揮洒於點畫之間。這是老庄哲學倡導的天人合一的忘我境界,也是“心悟手從、言忘意得”主客體高度統一的創作境界。這三種創作境界相互聯系,前者是后者的基礎,后者是前者的超越。

書法可以調節心態,平和臟氣,能夠讓人的心靜下來。狂喜之時,練習書法能夠凝神靜氣、集中精神﹔暴怒之時,能夠抑制肝火平和心氣﹔憂悲之時,能夠散發心結,愉悅精神﹔驚恐之時,可以寧神定志﹔防治身心疾病尤其心病的非物質療法。唐太宗在《筆法訣》中說,喜則氣和而字舒,怒則氣粗而字險,哀則氣郁而字斂。書與神相通。安靜可以生光明,光明可以護心神。人如果能夠通神明,又施行養生之道,就可以高壽。

方立:王維詩《壟西行》34cm×68cm

(責編:羅娜、帥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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