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魅力

霜降到來之時,江西九江依舊是綠樹繁密、鳥鳴啾啾。
古時,九江先后被稱作柴桑、江州和潯陽,向往歸田的東晉詩人陶淵明就出生在這裡,不知他心中的桃花源是否有家鄉柴桑的痕跡。
訪白鹿洞書院
九江的魅力,在於其從來不會讓到訪者有任何失望。不管你有怎樣的精神需求,它都能在第一時間滿足你——想尋一遠離喧囂處,位於廬山五老峰南麓的白鹿洞書院就這樣出現在我眼前。
正值午后,白鹿洞書院見不到游客。往裡進,遠遠看見桂花樹下靜臥一隻黑貓,它完全忽視來自遠方的陌生的我,依舊專注地望向某個角落。原來,它在凝神端詳一片輕輕浮行的樹葉。
書院四面環山、清邃幽靜,想必也正是因為這份靜寂,才讓唐代詩人李渤選擇在此隱居讀書、養白鹿自娛。至今,白鹿洞書院還存有紀念李渤等人的先賢祠和石雕白鹿。南唐在此建立學館,稱“廬山國學”,又稱“白鹿國學”。北宋初年,九江人在此建起白鹿洞書院,乃書院定名之始。兩百多年后,理學興盛,復興書院成為潮流。理學家朱熹重建書院、親自講學,確定了書院的辦學規條和宗旨。白鹿洞書院至此名聲大噪,成為南宋之后中國書院教育的典范。
白牆、黑瓦、棕門……處處都彰顯一份寧靜。但假如隻為求得靜寂,那並不是興辦書院的目的,也辜負了書院“以文化人”的初衷。就像陶淵明的田園之頌,說的是農桑之事、田園之美,但一切則是來自於他躬耕的切身體驗。無論是書院還是其他文化講壇,單憑空泛的說教不可能感染人、教化人,更不可能深入人心。在白鹿洞書院,我讀到了千年前的修身之要——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也讀到了處事之要——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行有不得反求諸己。中華文化的正大光明,來自於無數個個體的自省反思,來自於各個群體的自覺約束。
中國古代的書院全都深藏在大山之中,但向善向美的思想,依舊能夠沿著清澈的溪水慢慢流向山外,流向市井人家﹔依舊能夠隨著清風飄向山外,飄向眾聲喧嘩的裡巷街市。在午后的白鹿洞書院,我不僅讀到了傳統文化的厚重內涵,也找到了天下人間煙火氣中的生命意蘊。
黃昏賞姑塘
我認為所有的黃昏,不管春夏還是秋冬,都是遙想明日的最佳時段。秋季的黃昏則更顯重要:它在一天之中過於短暫,但越是稍縱即逝的緊張時刻,就越會擁有豐富的聯想。每天的黃昏看似相同,但由於身處環境的不同,又會讀到不一樣的明日。
站在九江姑塘海關舊址上看黃昏,有著特別感受。120多年歷史的西式風格老樓,與1600年的內陸大湖,在一支竹箭飛起的距離中互相對望。於是,晚秋中的九江黃昏,便有了歷史的回顧與現實的思考。
最早在姑塘設立分關,是在雍正元年也就是1723年,與此同時,撤銷了之前的湖口關,重新設置了九江關。書上記載說“湖廣開往江西的船隻,若在九江納稅,開到姑塘,就可驗票放行”。曾經困擾明清兩個朝代多年的九江關設置問題,因姑塘的獨特位置而終於得到解決。
漫步姑塘海關舊址,盡管黃昏中的建筑看上去有些模糊,但是以灰白色條石為基礎的房屋依舊給人異常牢固的感覺。房屋的外牆採用一種類似麻石的石材,用手摸非常粗糙,再近前細看,粗礪之中卻帶著精致的細膩。屋頂是坡頂,淡青的顏色,倒與房屋形成和諧色調。走廊的欄杆也是石材的,摸上去涼冰冰。院子地面的條狀青石間,鑽出翠綠的青草,讓這座百多年歷史的建筑,寄托了懷舊的悠長情緒。
在姑塘海關舊址展廳,我看見了一幅猶如清明上河圖一樣的畫卷,那是號稱“繞山一圈三裡,圍湖千米十灣”的姑塘古鎮。街上商賈雲集,會館、茶樓、客棧、商鋪一間挨著一間,即使入夜也是燈火盞盞。直到1938年,日軍為了佔領九江、直逼武漢,在姑塘登陸,並用猛烈的炮火徹底摧毀了這座繁華的古鎮。
不堪回首的過去早已遠逝,但姑塘海關舊址的保存依舊在時刻提醒我們,歷史不能忘懷、不能美化,隻有這樣才能避免歷史的屈辱再次出現。
遙望鄱陽湖
我站在當年征稅廳內的條形窗戶前,努力向外眺望,眼前除了安靜的鄱陽湖面,再也看不到任何建筑了,隻有遠處鞋山上面高聳的鋼架信號塔。當地人告訴我,從鞋山再往南,就能見到長江了。
我就那麼向遠、再向遠方眺望……可最后的目光,還是落在眼前的湖面上。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端詳鄱陽湖,而且是站在姑塘海關舊址的視角來注視,這份注視中也就有了更多滄桑的意味。
我在中學地理課本裡就知道了鄱陽湖,它是中國第一大淡水湖,也是長江流域極為重要的吞吐型季節性湖泊,在豐水期水域面積可以達到3150平方公裡,一年出魚6000萬斤。“蘆荻漸多人漸少,鄱陽湖尾水如天”“鄱陽湖上都昌縣,燈火樓台一萬家”……盈千累萬的詩篇更讓鄱陽湖有了文學意境。
黃昏中的鄱陽湖,因為今年的干旱天氣,導致水位下降,露出部分干涸的湖底。當地朋友給我看過一個小視頻,有魚兒擱淺在河灘上。鄱陽湖已經十年禁止捕撈,環境持續向好,豈能因為一場大旱影響生態?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從不認輸,採取一系列措施努力恢復鄱陽湖水位。就在我離開九江之時,朋友再次給我轉來一個視頻,他告訴我,鄱陽湖的水位已經開始回升,重點水位檢測平均超過7米。視頻裡,我看到魚兒開始向有水的地方奮力游去,它們騰起的水花令人激動。我還聽見當地人熱烈歡呼的聲音,歡呼聲伴隨魚兒騰起的水聲,共同響徹在鄱陽湖的水面上。
從午后到黃昏,黎明很快就要到來﹔從歷史到現實,隻有揮汗躬耕,才能擁有令人向往的桃花源。
(武歆,現為天津市作協副主席,著有長篇小說《陝北紅事》《密語者》《樹語》《延安愛情》等九部,在《人民文學》《當代》等發表中短篇小說數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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