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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奶

張天清
2023年04月02日08: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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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奶奶突覺身體不適,到溘然仙逝,總共不到兩天時間。

一切來得那麼突然,讓人毫無思想准備,且那麼無奈,那麼無助,那麼回天無力。

2022年6月11日,我最親愛的奶奶永遠閉上了她那和善、含笑的雙眼,安詳地離開了我們。

總以為來日方長,卻轉瞬即永別﹔總以為生命頑強,卻又似小草般那麼脆弱。

按農村風俗,14日午時是奶奶“出柩”(客家話,出殯的意思)的時間。雨已經連續下了兩個多月,門口的河水這幾天暴漲,格外湍急,鄉親們說,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雨水景象了。12點30分,當奶奶的靈柩被慢慢抬上靈車,緩緩離開她一輩子情系夢縈的小山村,天空突然停止了那淅瀝不斷的絲絲細雨,露出了多日未見的暖暖光暈。

我想,這一定是奶奶留給這個世界最后的祝福,也是她對送行親人和鄉親們最好的祝願。

奶奶的一生是坎坷的、勤勉的,也是幸福的。

奶奶1929年臘月初十出生於尋烏縣水源鄉袁屋村一個貧困農民家庭。

聽奶奶講,她十二三歲時父親就因病去世了,此前她有一個哥哥和弟弟也因病不治而亡,所以奶奶實際上很小就成了家中獨女。可在那個時代,如今的獨生女可以享受的父母百般寵愛對於奶奶來說卻猶如天上星、水中月。她父親去世前兩年,為償還債務,忍痛將她作為童養媳遠“嫁”到幾十公裡外的長舉村。我對童養媳的概念很好奇,曾問奶奶:“童養媳苦不苦?”她低嘆一聲:“苦啊,什麼‘苦細’(客家話,粗活、重活的意思)都要做,差點沒被婆婆打死。”有一次婆婆炒菜時她燒火配合不到位,婆婆隨手一鏟把打來,打在她腦袋上,一個可憐的遠離父母、無依無靠的小姑娘當即昏倒在地,不知過了多久才醒過來。

十八歲時,奶奶離開婆家回到闊別多年的母親身邊,等待准丈夫的正式迎娶。不久,中國解放了,婦女翻身了,婚姻自由了。后經媒人介紹,奶奶嫁給了爺爺,從此倆人相濡以沫、相依為命,共同生活了一輩子。

爺爺家更窮,他三歲喪父,七歲喪母,隻好到處“打流浪”(客家話,在社會上四處謀生的意思),還討過飯,及至后來學了竹編手藝,成了當地小有名氣的篾匠。奶奶說她就看中了他的人品,嫁過去時他家裡什麼都沒有,連鍋都是借的,奶奶隻提了一個條件,一年之內不干農活,讓她休息一年。爺爺答應了。奶奶每每聊起這事臉上就露出幸福的微笑,說沒想到他真答應了,她也就真的一年沒干農活,但為爺爺納了一年的鞋底,做了一年的布鞋。

因為有手藝在身,解放初爺爺成為當地手聯社的一名職工,奶奶在手聯社做飯,也成了一名吃商品糧的正式員工。后來奶奶離職回到家鄉務農。奶奶很自豪,手聯社贈給了她一頂“笠嫲”(客家話,斗笠的意思)、一件蓑衣、一把鐵鉔。更讓她沒想到的是,多年之后直到她去世前,國家都給他們這些老員工發放退休金,每月近千元。爺爺則享受不到這些待遇,因為他是在奶奶的勸導下個人打道回府的。我讀高中時,他們曾非常后悔,因那時國家政策規定吃商品糧的職工退休后可以安排子女頂替,幸好后來我考上了大學。

奶奶92歲生日照。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農村,生活極其艱苦,很多家庭不要說吃肉,連飯都吃不飽,有的買油買鹽的錢都沒有。爺爺奶奶靠著手藝、靠著勤勞,日子雖然過得去,但也很艱辛。

生產隊時,奶奶不僅要參加隊裡的高強度勞動掙工分,還要種菜、持家、搞副業。后來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爺爺不會“犁耙轆軸”(客家話,指比較有難度的農耕活動),農忙時節他就以自己的手藝與鄉親們“調工”(客家話,對換工種的意思),而日常的大部分農活都落在奶奶身上。“田頭地尾”,“灶頭鍋尾”,屋裡屋外,日夜操勞。

客家女人素以吃苦耐勞著稱,因為要承擔繁重的體力勞動,成為唯一沒有纏足習俗的漢族人群,后來形成“一大一小”兩大特點:腳板大、脾氣小。

說起副業,記得那時也沒搞什麼種養。爺爺雖有竹編技術,奶奶和我也常常打下手,但所編器物大多為農業和生活用具,大都是自產自用。奶奶平時主要挑些自己種的蔬菜到集市上賣,我跟著奶奶去過幾次,因為賣的都是一些青菜、蘿卜之類的大路菜,賣不出好價錢,一擔菜賣完也就幾毛錢的收入,有時沒賣出去隻好再挑回家,那滋味真是不好受。

記得有一次陪奶奶去鄰縣非常偏遠的沙含圩賣酸菜,當地人喜歡吃“水沽菜”(指水分很足的酸菜)。奶奶和我凌晨4點左右就出發了,爬過一坡又一坡,翻過一山又一山,我光走路就已累得邁不動腳,看著瘦弱的奶奶艱難地挑著沉甸甸的兩個陶罐,一陣陣酸楚涌上心頭。沙含圩附近人煙稀少,趕集的時間很短,一個小時左右就要“散圩”。我們很幸運,當地老百姓說我們的酸菜好吃,價格也便宜,所以很快就賣完了。奶奶數著手上的一塊多錢,高興得不得了,好像有了一筆大收入。幾十年過去了,此情此景仍然歷歷在目。我在想,假如酸菜沒有賣完,又將會是一種什麼狀況?翻山越嶺來回可得走近五十公裡啊。

最大的副業莫過於養豬。當時農村沒有飼料養殖的說法,都是土法養豬,就是把米飯、米糠、番薯(即紅薯)藤、番薯葉以及野草等混在一起煮成豬食喂豬,所以豬長得特別慢,一年下來能長到一百二三十斤就很了不起,但肉特別香。如果按照投入產出來核算,肯定虧本。好處是可以通過一次性銷售,一次性獲得一筆兩位數的可觀收入,可以集中財力辦大事。多年后奶奶聽說城裡人把紅薯葉當“好物”(客家話,好東西的意思),酒店裡要好幾塊錢一盤,抿嘴笑笑,“我們是用來喂豬的”。

奶奶還有一個來錢的門路,就是砍柴賣。老家環境優美,山多林茂,附近村庄的人包括集鎮上的人經常來我們村買柴火,價格是一百斤五毛錢。奶奶把砍好的木柴整整齊齊地堆在村路旁,以方便有需要的人搬運。這一直延續到我讀大學期間。奶奶說,那個時候,“每天從‘唔天光’(客家話,天還沒亮的意思)一直做到日頭落山,砍柴是最輕鬆的事了”。

每當回憶起那些事情,奶奶都是百感交集:“這種苦日子都不知道怎麼過來的。幸好后來有了代銷店。”所謂代銷店,就是在計劃經濟體制下,鄉供銷社在山高路遠的農村設置的商品分銷點,原則上一個行政村設置一個。我家鄉因為四面環山,農民出行極為不便,便在我家設置了一個小小代銷店,以銷售村民按人口定額供應的計劃用品,大多為日用品,如鹽、糖、煤油、火柴、香煙、酒以及蘿卜干、霉豆腐、咸魚之類,還有一些基本的學生用品,如寫字本、圓珠筆、鉛筆等。代銷店的收入極其微薄,主要按銷售額的極小比例獲取一定的手續費,如果商品變質、損毀,還得自己承擔損失。除此之外,還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奶奶說連吃飯的“人工”(客家話,時間的意思)都沒有。吃飯時正是鄉親們來購物的時候,剛剛端起飯碗,買東西的人就來了,隻好放下去店裡。剛剛走了一個,一會兒又來一個,如果沒有足夠的熱心和耐心,實在干不好。為了增加收入,爺爺、奶奶始終堅持自己挑貨,上山下“岽”(客家話,山脊的意思),大汗淋漓,只是為了省下那區區一兩毛錢的挑運費。記得我讀大學入校時,家裡一下子拿不出幾十元的費用,爺爺特向鄉供銷社請求,能否延期交清上月貨款,得到領導批准。這無疑幫了大忙,救了大急。

奶奶經常跟我提起的還有她和爺爺一起蓋起來的房子。那是一棟坐北朝南的兩層干打壘農房,上下各三間,冬暖夏涼。這應該是爺爺奶奶在世時最大的家業。奶奶說,做這房子真苦啊,要到幾十裡外的地方去挑石灰,到鄰近鄉村挑瓦,到村尾挑泥。晚上吃完飯還要去挑兩三趟黃泥。“這房子是我們一擔一擔挑起來、一錘一錘夯起來的。”我從小就在這棟房子中長大,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在這裡,我每天生火配合著奶奶煮飯炒菜﹔在這裡,我每天陪著奶奶切豬菜煮豬食直到祖孫二人眼皮打架,瞌睡不止﹔在這裡,我接受著爺爺奶奶的教育,讀書寫字﹔在這裡,我經常在二樓眺樓上扯著嗓子喊在田裡、地裡干活的奶奶回家吃飯。

艱難困苦並不都是負累,執著前行才會冬去春來。

大學畢業后,我把爺爺奶奶接到省城一同生活。

臨行前,他們把這輩子除房子以外的家產,包括自己開墾的自留地等,全部贈送給了鄉親們,把代銷店的賒賬記錄一筆抹掉,全部銷毀。

奶奶說,對錢財不要看得太重,“千金散盡還會來”。

剛到城市那幾年,生活很是艱難,住房是我與同事共用的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爺爺奶奶沒有固定的收入,糧食還憑票按人定量供應。奶奶說,從老家帶來的此前積攢下來的糧票很快就用完了,后來隻好偷偷到郊區農村買高價糧。

但爺爺奶奶畢竟過上了城市生活,畢竟離開了當時還很落后的鄉村,畢竟擺脫了農村繁重的體力勞動,畢竟我們全家其樂融融地生活在了一起。特別是兒子的誕生,給我們這個家庭帶來了新的無盡的幸福和快樂。

奶奶是知足的、達觀的,她說這輩子做夢都沒想到還能在大城市住上二十年,還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

后來奶奶提出要回老家,葉落歸根,人之常情,我和愛人反復商量后同意了。此后十年,我們每年三節雷打不動自駕回農村看望奶奶,竟被鄉親們傳為佳話,實在汗顏。

回顧奶奶的一生,她應該是幸福的,因為她親身經歷了新舊兩個社會,感受到了人間世事的強烈對比,感受到了家鄉農村翻天覆地的變化,感受到了百姓生活的歷史變遷和嶄新氣象。和千千萬萬個勞動者一樣,奶奶是新中國創造人間奇跡的見証者、參與者、奉獻者、受益者。有幾人能有奶奶這樣豐富的經歷?又有幾人能有奶奶這樣多彩的人生?

說奶奶幸福,還因為奶奶在封閉落后的農村敢於反抗傳統婚戀觀念和禮俗,追尋到了屬於自己的甜美愛情。奶奶對於爺爺的關心是默默的、細膩的。在農村生活時令我印象最深的是,爺爺每天干活回來,奶奶總是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計,第一時間用木桶為爺爺裝好熱水並提到澡堂裡放好。奶奶說,爺爺對她更好,“一輩子從來沒有罵過我,從來沒有虧待過我”。特別是在城市生活的那些年,爺爺奶奶經常一起買菜、一起散步、一起逛公園、一起接送曾孫上下學,那一幕幕是多麼溫馨,多麼美好。

奶奶當然是幸福的。奶奶走的時候93虛歲,是村子裡最高壽的老人。黑發已是白發去,但留清氣在人間。奶奶辛勞一生,您就放下一切牽絆,大路朝天,去往另一個花花世界(當地客家話語)吧。

奶奶的寬容大度、與人為善、熱情好客在當地有口皆碑。

一提起奶奶,鄉親們都豎起大拇指,稱她是大善人,還有人說她是“活菩薩”,她在村裡威望很高,很受敬重。

奶奶從不與人爭吵、爭執,哪怕受了委屈、受了欺負,也都是打落牙齒往肚裡吞,自己默默承受,忍讓退讓。鄉親們說,從來沒有見她生過氣、罵過人,她說話總是輕聲細語,“開皮笑面,春風盈盈”(客家話,喜笑顏開、滿面春風的意思)。奶奶天生一對甜甜的酒窩,是個大美女。但大家看到的只是表面,並不知道奶奶笑容背后的容忍和付出。

記得很小時,有一次,奶奶養的鴨子吃了村民的幾棵青菜,這在農村本是很正常的事,也道了歉。但對方主婦找上門來,破口大罵,奶奶說:“罵了一個下午。”“她要來罵總不能趕她走吧,任她罵,罵累了就不罵了。”從那以后,家裡再沒有養過鴨子。

還有一次,村裡干旱,農田灌溉困難,我家責任田好不容易蓄了一點水,相鄰農田的主人非要把我家田埂挖開放水給他,爺爺不同意,對方竟然氣勢洶洶地趕到我家門口,揮舞著鋤頭要打我爺爺奶奶,嚇得我趕緊躲在奶奶身后。奶奶后來跟我說,當時她也很害怕,特別怕傷害到我。那時農村因為爭水而傷人甚至致殘、致死的案例不少。

但奶奶從不把這些放心上,從不記仇,而且反復教育我:“打人冇出息,作惡不可能一世。”

農村有句土話說,誰家人口多,誰就拳頭大,“講道理不如比拳頭”。像我們這樣的三口之家碰到一些事情隻能忍氣吞聲、息事寧人。而小時候的我,更是成為兄弟多的一些同齡人欺負的對象。

為了保護我,奶奶想出了一個好辦法,就是走到哪裡把我帶到哪裡,無論下田勞動、上山砍柴,還是在菜地澆肥種菜都帶著我。奶奶的良苦用心讓另一朵美麗的花兒綻開了,使我學會了大部分的農事農活。奶奶經常表揚我:“‘麻介細’(客家話,什麼活的意思)都會做。”其實,更重要的是讓我懂得了勞動的艱辛,知道了勞動成果的來之不易,養成了勞動的習慣,形成了尊重勞動、熱愛勞動的品格。

張氏家族中流傳著“百忍堂”的故事,容忍,並非軟弱、怯懦,體現的是德行、修養,是知敬畏、存天理、重人倫。

鄉親們都說奶奶“量大福大”,她馬上糾正:“我一個婦道人家哪來的福?都是托大家的福。”有時還發揮一句:“是托國家的福,托共產黨的福。”真不知道她怎麼會有這麼博大的思想。

奶奶是非常有愛心的人。她特別叮囑我,對家裡貧窮的,對來討飯的,對殘疾人,絕不能取笑,要盡力幫助人家。

在經營代銷店期間,遇到沒有錢的鄉親,爺爺奶奶都會讓他們賒賬,這些欠賬實際上都成了呆賬。村裡有一個村民綽號叫“老后生”,家裡很窮,自己又好吃懶做,還喜歡抽煙、喝酒,村裡人都不理他,但他卻是我家的常客,往往一坐就是一個小時。如果煙癮發作了,常趁我爺爺一不留神奪過水煙筒就抽﹔如果想喝酒了,就“叔婆”“叔婆”地喊著,等奶奶去店裡用竹勺給他打上一兩,有時他還嫌少﹔如果家裡糧食接不上了,他一定拿著一隻空籮筐來借谷借米,奶奶征得爺爺同意后就從谷倉米缸裡舀出一些給他,說是借,但從來沒見他還過。村裡人都叫他的綽號,爺爺奶奶卻一直叫他的大名,我則以哥相稱,從沒有嫌棄過他。我想,他常來我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能得到他最需要的尊重和面子。

奶奶的熱情好客在十裡八鄉也是出了名的。奶奶總是說:“吃是吃不窮的,懶才會窮。”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農村家庭生活困難、物資匱乏,干部下鄉,吃飯卻成了一個問題。村裡不少人家聽說有干部要來,紛紛“關門關戶,收碗收筷”。爺爺奶奶不一樣,不管來了什麼客人都熱情接待,久而久之,到村裡來的許多人就習慣性地在我家吃飯。

來了客人總要“頂接好”(客家話,接待好的意思)吧,所以每次有客人來,奶奶都先表達一下歉意:“吃飯歡迎,但很不好意思冇什麼菜,隻有魚干、豆腐、蔬菜。”客人聽說竟然還有魚干,都很高興。后來客人常來,為了“防人防客”(客家話,接待客人的意思),奶奶就長年准備了幾個隨時可以“出手”(客家話,拿出來的意思)的菜:一盤魚干、一盤“豬膏花”(指木槿花)、一盤干豆腐、一盤霉豆腐、一兩盤蔬菜……“后來出名了,外面來的客人都知道我們家是有魚干的。”說話時,奶奶嘴角挂著一絲微笑。

奶奶告訴我,那時干部也很困難,吃飯隻給糧票,不給錢。也難怪有的人家怕接待、躲接待,“自己都沒有吃的”。

奶奶好幾次跟我講起一件事,當年有一個姓凌的干部在家裡住了一年,臨走時,為了表示感謝,把奶奶代他養的一頭豬殺了之后分了一半給我們,奶奶一直記著人家的好。后來我托人終於打聽到這個凌姓干部的情況,並告訴奶奶,他已於二十年前去世了,她才沒再提及。

奶奶話語不多,但心腸很熱。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有幾批上海知青下放到我們村,鄉親們對這些來自大城市的年輕人非常關心、照顧。我那時很小,讓我印象最深的有兩個,奶奶叫他們“小馬”“立平”。小馬在村小當民辦老師,教過我,對我格外關心﹔立平則在我家住了一段時間,“就跟家裡人一樣”。因通信落后,知青們回城后都失去了聯系。我大學畢業后,花了很大心力去找尋他們,終於聯系上,那時爺爺奶奶已隨我住在省城。有一年我請立平還有其他幾個外村的知青來家裡做客,奶奶那笑容啊,堆滿了整張臉。令我驚訝的是,幾十年過去了,他們倆都還能十分清楚地叫出奶奶的名字。后來我去美國參加培訓,回來寫了一本《赴美日記》,請已在哈佛大學工作的小馬老師作序,他欣然命筆,並深情地懷念起那段難忘的知青歲月。剛到農村時,他們既不會種菜,也不會做家務,經常用蘿卜干、咸魚下飯,奶奶看在眼裡,就經常從菜地裡摘些蔬菜送給他們,利用農活間隙,幫他們洗廚具、打掃衛生。“這些都是小事,但半個世紀過去了,仍然記在心裡。上海知青遠離家鄉父母,叔婆這樣視如家人,我們終生難忘。”

奶奶對他們的感情很深,經常念叨他們。去年春節,奶奶特意通過視頻向他們表示節日的問候。今年上海突發疫情,奶奶很擔心,要跟立平視頻,立平正在隔離中,心情不是很好,“怕火氣外泄”,影響到奶奶,就跟我商量說要不下次吧。二十天后我告訴他奶奶仙逝的消息,他非常后悔、難受,“沒能與叔婆見上一面,成終身遺憾”,說爺爺奶奶“善心待人,真情好客”“關愛的情景,永生難忘”。小馬也從美國發來吊唁短信:“人固有一死,生者隻有以天下蒼生為念,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方不虛度此生。”

什麼是善?善的意義,不在於別人說你有多好,而在於你始終不忘別人的好,一心為了別人能更好。

后來奶奶跟著我到城市生活,那年月,老家來的人特別多,打工的、看病的、躲計劃生育的,來后在家裡少則住上幾天、十幾天,多的達數月之久,奶奶從不厭煩,“來了人都要‘頂接好’,做人心要平”。雖然經濟非常拮據,但奶奶對待每一批客人都非常熱情,再怎麼也要弄出幾個能夠“出桌”(客家話,拿出手的意思)的菜來,主打的是雞爪、鯉魚、小龍蝦、花生米、海蜇絲等等,看上去“滿台滿桌”,又便宜,還好下酒。

客家人特別注重討口彩,以表示對客人的尊重和祝福。奶奶經常挂在嘴上的都是吉祥、喜慶的祝福語,不管見到誰,不用思考,一串一串的,脫口而出,從不“打結”(客家話,停頓的意思):“家庭富貴,全家幸福,腳踏四方,方方得利”“平平安安,步步高升”“萬事如意,工作順利,高升發財,人財兩盛”。奶奶這輩子留在世間的最后一句話,也是美好的祝福,是送給醫生的。那天凌晨,當我們決定送奶奶去ICU時,她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對醫生說:“謝謝,工作順利,步步高升。”此后再未開言。奶奶肯定還有很多話要跟我說,還有很多事要向我交代,我不知道那漫長的30多個小時奶奶一個人孤獨無助地在病房裡是怎麼度過的,我多麼希望奶奶在臨終前能夠再跟我說上哪怕一個字啊。

客家人的好客是骨子裡的,它是自然流淌的親情鄉情,是毫無矯飾的人間真愛。

奶奶很好客,對客人熱情大方,自己卻粗茶淡飯,極為節儉。她經常教育我們,“一定要會持家,一定要省儉”。剛到城市生活時,我和愛人因為收入很低,基本沒有給過奶奶生活費、零花錢,她總是安慰我們:“不要不要,一家人給什麼錢。”后來生活條件改善了,奶奶仍然極為節約,一張手紙要用很多次﹔看到我們准備扔掉的包裝盒等,總是整理得齊齊整整,提醒可以拿去賣錢。吃飯時叫她多吃點菜,她卻說:“菜是用來下飯的。”有的菜我們告訴她不能留到下餐要倒掉,她就偷偷地吃,有時被我們發現了,她像做錯了事怕受老師批評的學生似的,輕輕解釋一句:“沒有壞,還能吃。”那天凌晨奶奶去醫院急救前,她坐在床上艱難地抬起右手,指指衣櫥,指指自己的口袋,我似有所悟,從衣櫥裡取出曾孫媳婦給她買的她最喜歡穿的紅色棉襖,在她上衣口袋裡找到了一個用塑料紙層層包裹著的小包,裡面有三千多元現金,那一定是奶奶省吃儉用攢下來的最后一筆錢!我難以自持,潸然淚下。

四時何以倉廩實,全是平日積聚成﹔常有佳肴待賓朋,皆由點滴克儉來。

奶奶對我的養育之恩用任何文字都難以表達。

奶奶沒有讀過書,用她自己的話說,“爬籃(客家人的一種用具)大的字都不認識一個”。但她對我的成長傾注了所有的心血。

記得小時候奶奶經常給我講故事,什麼唐僧、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什麼梁山伯與祝英台,什麼花木蘭,等等。還有很多客家童謠,如《月光光秀才郎》《排排坐唱山歌》等,也是奶奶一遍一遍地教我唱。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學來的。

后來我到新聞單位工作,去老家採訪制作視頻時,嵌入了很多客家童謠元素,都是當年奶奶給我留下的記憶。

耕讀傳家,是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也是客家百姓改變現實命運的精神寄托和希望所在。

奶奶經常說:“唔讀書、不識字十分可憐。”“別人講得有條有理,我們卻好像鴨子聽雷公一樣。”所以再窮也要讓我上學。

那時農村讀書的人不多,喜歡讀書的更少,我算是一個。爺爺奶奶開初讓我讀書最朴素的想法就是識字記賬不用求人,不會吃虧。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我從小學一直讀到初中,還考上了縣城中學的尖子班,這可難倒了他們。奶奶追憶說,那年夏天她帶我在壩尾(地名)“做細”(客家話:干活的意思),故意試探我:“家裡那麼窮,要不就不再去讀了。”我回答奶奶:“能不能哪怕砍柴賣也讓我再讀兩年?考大專沒有把握,考個中專還是很有信心的。”對於四十多年前的那段田間對話我早已忘卻,但奶奶卻印象極深,因為這是一次將影響她和爺爺重大決策、徹底改變我人生命運的談話。現在回過頭來看,我表達的兩層意思中,想讀書、舍不得放棄考上縣重點中學的機會是真實的,但吹牛說能考上中專那是騙奶奶。1977年恢復高考以后,中國的高等教育迎來了一個大發展時期,但招生規模極小,一個鄉鎮每屆難有三五個人考上中專或大學。奶奶知道我很想讀書,回家后轉告爺爺,爺爺聽后長嘆一聲:“不讓他讀吧可能誤了他的前程,讓他讀吧,家裡這麼窮,哪裡有錢啊。”奶奶過世后,很多人都說她和爺爺很了不起,用自己弱小的身軀含辛茹苦培養了村裡第一個大學生。

我至今還記得正在農田裡干活的我接到鄉郵遞員送來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時的喜悅、激動心情,爺爺奶奶更是喜上眉梢,感到無比自豪。第二天奶奶問我:“你最想吃什麼?獎勵你一下。”這是我人生中最重要、最珍貴的獎勵之一。我說想吃二十個煎雞蛋。當時我能想到的最好吃、最想吃的就是用農村的茶油煎的雞蛋了,那個香啊,令人垂涎欲滴。奶奶很快從一個罐裡找出二十個雞蛋,她煎一個,我吃一個,那心情就猶如油鍋裡翻滾跳躍著的油珠子,熾熱而歡快。奶奶笑瞇瞇地看著我,叫我吃慢點。當吃到第十二個時我實在吃不下去了,奶奶樂呵呵地問道:“不是能吃二十個嗎?”

大學四年,我享受著國家助學金,日常生活有了基本保障。但買衣服、購書等其他開支對爺爺奶奶來說仍是一筆巨大的費用。除繼續經營那個小小代銷店之外,年近六旬的爺爺開始做農村最苦最累的活——“割鬆油”(指鏟鬆脂),期望能有更多的收入。而年過五十的奶奶則更吃力地從山上砍下一根又一根柴火,一堆又一堆地壘在路邊……

對我影響最深的當然是奶奶教我的那些做人做事的道理。

客家人非常講究禮節,而禮節重在教化、養成。在待人接物的一些規矩、禮俗上,奶奶一直對我嚴格要求、言傳身教。在路上碰到人不能裝著沒看見,一定要打招呼,也不能直呼其名,叫叔叫哥叫嬸叫嫂一定要記住﹔平時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來了客人一定要熱情客氣,端茶倒水﹔家裡吃飯一定要先叫長輩入席,長輩還在吃不能提前離席﹔從菜碗裡夾菜隻能夾自己這邊的而不能伸到對面去,更不能探到碗底揀菜﹔客人吃飯時要搶著盛飯,傳菜遞飯必須用雙手……所有這些,不僅影響了我一生,也傳承到下一輩。

我參加工作后,奶奶對我講得最多的,一是要聽領導的話,二是不要犯錯誤。因為自己工作性質的原因,很長一段時間,我天天加班,超負荷工作,有幾次累倒在辦公室,住院治療。奶奶知道后,從來不說帶情緒的話,只是轉過身去偷偷抹眼淚。唯一的一次“牢騷”就是:“你的工作怎麼就那麼苦啊!”我當然能懂她的心酸和心疼。奶奶不僅要我努力工作,還要我走正路、“有名聲”(客家話,樹立好形象的意思)。“舉頭三尺有神明”,做了壞事“雷公都會打”,隻要自己堂堂正正,就“唔怕別人‘搞名堂’(客家話,被人冤枉、陷害的意思)”,“樹上站得穩,唔怕樹下搖”,多麼生動而深刻。

回到老家居住的十年,剛好是推進新農村建設的時期,上級部門有不少資金項目投到村裡,奶奶作為一個農家婦女,十分關心家鄉建設,表現出了少有的熱情和正氣。村裡建有一個活動中心,平時沒有人管理,奶奶就義務擔負起了管理、打掃的責任,村裡想給點補助,她一分錢不要﹔村裡建設村史館爭取到有關部門一筆資金,有村民提議拿出一部分來修建祠堂,奶奶堅決反對,說公家的錢一厘一毫都不能佔用﹔村裡准備修環村公路,涉及一些村民老舊房屋的拆除,有的村民想不通、不願意、講條件,奶奶在現場看不下去了,當眾表態:“先拆我的,不要任何補償!”其實我家的房子並不在規劃的拆除范圍內。聽著奶奶那擲地有聲的話語,鄉親們都驚呆了。奶奶后來多次跟我說,拆房子時裡面的“牆骨都還很好呢”,內心的不舍隻有我能體會。

奶奶以她的實際行動給我上了一堂又一堂震撼心靈的教育課。

奶奶病重前,兩次跟我談“忠良老實”四個字。那天晚上,我陪奶奶聊天,一直聊到近十點。奶奶反復說,人生在世,一定要“對得起‘天良’(客家話,天地良心的意思)”。去世前幾天,她又教導我,人隻有忠良老實才有用,才能世世代代受益,不能搞“滴滴搭搭”(客家話,亂七八糟的意思)的事。

家風、家教,並不都像名門世家建功立業那樣慷慨激昂,也不是書本上干澀枯燥的說教,它猶如涓涓細流,浸潤在每一個家庭的點滴生活中,滋潤在每一個生命的溫柔心田裡。

奶奶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講不出太多的大道理,但她懂得對錯、善惡、美丑,懂得自己應該怎麼做。

百善孝為先,孝,是每個中國人內心的道德追求,但又往往成為許多人心中的痛。或許是因為忠孝難兩全,抑或是力有不逮,還有的則是背離了孝的真義。而我,恐兼而有之。

我是爺爺奶奶的養子。不知道什麼原因,奶奶生育的一個女兒夭折之后,她一直沒有再生。出於對叔叔嬸嬸的感恩,我親生父母把我過繼給了爺爺奶奶。從一歲開始,我就在爺爺奶奶的呵護下生活、成長,享受著溫暖的人間大愛、天倫之樂。

在我幼年時,奶奶因為要工作,就讓她媽媽住在我家全天候照顧我,一住就是兩三年,我至今依稀記得“外婆太”(客家話,指奶奶的媽媽)抱著我晒太陽的溫暖時刻。

爺爺奶奶在隔壁鄉鎮上班,距家有30多公裡路程,我時常回憶起他們挑著一頭裝著物品一頭裝著我的籮筐上班、回家的童年美好。

還有年少時在爺爺奶奶繪有各種鮮艷花草圖案的架子床上翻跟斗,利用煤油燈的光亮、以蚊帳為幕牆跟著爺爺奶奶學做手影的歡快場景。

最溫暖的是冬天和奶奶在同一個木盆裡用熱水泡腳,在同一個“火桶”(客家人烤火用的一種器具)裡“炙火”(客家話,烤火的意思)取暖。

最期盼的是跟著奶奶“去人家”(客家話,走親戚的意思),走再遠的路都不覺得遠,不覺得累。那些親戚看到奶奶帶著我來了,都非常歡喜,趕緊把背著自己的小孩為我藏起來的各種點心偷偷拿出來給我吃。

從我一歲到十四歲離開家鄉,爺爺奶奶不僅用他們的雙手撫育我成長,還用他們的身軀為我遮風擋雨,用他們的雙肩為我挑起了未來的希望。大學畢業后,我暗下決心,一定要把爺爺奶奶照顧好,一定要為他們養老送終,並把這個願望作為自己最大的人生目標。

可在省城生活二十年,爺爺奶奶徒享虛名,並沒有過上什麼大好日子,反而成了免費的超級好保姆。中國人經常感慨,天下最難處的關系是婆媳關系,但奶奶與我愛人之間卻很融洽,很“納心”(客家話,貼心的意思),孫媳時時敬重奶奶,奶奶事事關心孫媳。有段時間愛人工作很忙,奶奶每天早起給她弄好飯,還生怕她不愛吃。我永遠不會忘記奶奶曾很多次心情忐忑地悄悄問我:“我弄的好不好吃啊?”那種不安,那種憂慮,甚至還帶有一點點自責。很多時候,奶奶還主動整理愛人扔在家裡零亂的物品,幫她洗晒換下來的衣服。我有時提出這不合適,但她認為很正常:“她每天要上班,哪有時間啊?”奶奶總是擔心做得不夠、做得不好。與奶奶毫無保留的無私付出相比,我們為她做的實在太少了。愛人曾安排爺爺奶奶隨旅行團去北京、上海游玩過一次,奶奶卻說道了二十年:“我孫媳婦真好啊!”

孝,最重要的是陪伴,哪怕就靜靜地待在一起,肩並肩地坐著,手拉手地走著。

前年清明,我拒絕了所有親朋好友的來訪,三天時間,隻有我們祖孫相伴。現在回想起來,那是多麼溫馨的三天,多麼珍貴的三天,那三天,我和奶奶聊了很多,聊她的過去、她的希冀、她的喜怒哀樂。在奶奶病重前一個禮拜,我剛從外地學習回來居家隔離,正好連著端午佳節,整整一個禮拜,我始終陪伴在奶奶身邊,聽她敘說,為她做飯,關注她的飲食起居,關切她的身心健康。假如真如奶奶所說頭頂三尺有神明,我想這是上天對我最大的獎賞和恩賜。

奶奶身體狀況的變化是從前年開始的。原來奶奶的身體一直很健朗,慢慢地,她開始不斷住院了,多時一個月要去兩三次﹔原來奶奶自己在家裡翻地種菜、洗衣做飯,慢慢地,她感到力不從心了﹔原來村裡有人家辦喜事都會請奶奶,奶奶也都樂意去,並送上一個紅包表示祝賀,慢慢地,她再也不參加任何活動甚至不串門了﹔原來奶奶經常在家裡的跑步機上“跑步”,慢慢地,她隻能在院子內、在屋內走動走動了。

今年元旦,我和愛人專程回老家接奶奶來城裡過年,奶奶非常高興。雖然已是90多歲高齡,但500多公裡的路程並沒有讓她感到絲毫漫長、難受。特別是在她92歲生日那天,我們第一次在家裡為她舉辦了一個簡單的生日儀式,奶奶快樂極了。奶奶是崇尚節儉、堅持己見的人,在她60歲、80歲、90歲的時候,我們都曾想按農村風俗給她做大壽,不知為什麼,每次她都堅決拒絕,那天她說:“一輩子過這麼一次大生日,夠了。”

此后,奶奶的身體在不知不覺中每況愈下。對她說的一些症狀,我起初不以為意,認為是她思想認識上有問題,是自己嚇自己,並自以為是地對病痛中的奶奶進行嚴肅“教育”,告訴她“這是老,不是病”。怕自己說服力不夠,還動員家人、親戚輪番對她做工作。這是何等無知、何等殘忍!

在那段時間,我曾多次表現出些許對奶奶的不耐煩情緒。孝之“色難”,在我身上再次得到無情的印証。

果然,奶奶更少談及自己哪裡難受了。為了証明她聽進去了我的話,她一直堅持生活自理,堅持吃我們“強迫”她吃的各種食物,不管喜不喜歡,是否咽得下。

直到那天凌晨,奶奶再也堅持不住了,按下了與我們房間連接的電鈴。睡夢中,我被愛人一把推醒:“快起來,奶奶可能有事!”我翻身躍起,來不及穿外套,隻簡單套了兩件在家時穿的便服趕到奶奶房間,隻見奶奶沉重地喘著氣,緩緩地吐出幾個字:“這次恐怕真的不行了。”我和愛人迅速把奶奶抬上救護車,送往醫院急診室。醫生告訴我,奶奶是感染性休克,她的肝功能、腎功能已經衰竭,血壓一直在下降,病情危重,隨時有生命危險。當即,我們決定送奶奶去ICU,祈願生命出現奇跡。

在急診室,奶奶不願意睡,一直看著打吊針的藥瓶,我一直陪伴著奶奶,守護著奶奶,這是袓孫倆共同度過的最后一個夜晚。

當第二天醫生告訴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時,我下決心一定要送奶奶回家,送她回那曾經生活了數十年、充滿親情鄉情的老家。當ICU主任知道我是奶奶的養子時,哽咽著對我說:“我見過的病人太多了,作為養子你能如此孝敬,我代表母親、代表醫生向你致敬。”我頓時淚涌,可這些話對於我,已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不能給予我任何的慰藉。我最最期盼的奇跡還是沒有出現。但奶奶最后的堅強還是創造了某種奇跡。從省城到村裡,一共6個多小時的車程,我和愛人一路陪護著,輕聲呼喚著,奶奶始終頑強地睜著那已非常倦怠的雙眼,順利地回到了那山清水秀的村庄,回到了自己那溫暖的家。

奶奶對生死看得很透、很淡,她常打比方,“果子熟了總要掉下來的”“醫術再好也是醫得了病救不了命”。早在四五十年前,奶奶很年輕時就與爺爺一起做好了“壽器”(客家話,指棺材)。那天,看著壽木焚燒時裊裊白煙輕輕升起,飄散而去,內心不由得陣陣錐刺般疼痛,孫兒不孝,沒能實現奶奶土葬的願望,您就原諒我吧。

親愛的奶奶,不覺您已離開我們一個月了。每天下班回到家再也看不到您的身影,每次上班、出差時再也聽不到您的叮嚀,您的音容笑貌隻能印刻在我的腦海中,您的慈言懿行隻能留在我的記憶裡。對不起,奶奶,我再也不能趨前請安問候了,再也不能給您煮飯做菜、端茶送水了,再也不能給您喂藥了,再也不能陪您聊天了。讓您今生坐一次飛機,甚至出一次國的心願再也無從表達、無法兌現了。

奶奶手植木槿花開。

老家庭院裡的木槿花正靜靜地盛開著,卻再也等不來主人眷戀、喜愛的眼神和笑靨。

選自《百花洲》2022年第5期

(責編:羅娜、帥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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