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金川梨花香(行天下)

柳色黃金嫩,梨花白雪香。
春分前夕,我被邀去參加金川縣舉辦的古樹梨花節。
對於這些年如雨后春筍般興起的這節那節,我始終提不起興致。何況我知道,位於成都西北部的金川,不但路途遙遠,而且路況條件也不好,加上那幾天事情繁多,一直想把它推脫掉。就在活動日期僅剩兩天而我依然猶豫不決的時候,中午和阿來一起吃飯,他便問我,“金川邀請你去看梨花,哪天去?”我說,“正猶豫,還沒決定去不去。”他說,“猶豫什麼?去吧。”接著又問,“去過沒有?”我說,“沒去過。”他就堅定地說,“沒去過,就一定要去。金川的梨花和其它地方的不一樣。”
阿來出生在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金川是阿壩的一個縣,他用自己的腳步丈量過故鄉的每一處。他還寫過金川的梨花,叫《大金川上看梨花》。他說話歷來比較簡潔,但這件事說了兩遍,很難得。我明白,他生怕我錯過這個看梨花的季節。
那一刻,我決定去!
一
早晨9點出發,我們驅車開出擁擠嘈雜的成都,就足足用了一個多小時。沿岷江而上,到達桃坪羌寨,雖距離不過百余公裡,但已近中午時分,也恰恰攆上了先我出發的大部隊。這支隊伍是由來自全國的作家、畫家、攝影家組成的,他們也是應邀去採風。
在桃坪羌寨邊一家餐館吃過午飯,我們繼續前行,漸漸駛離岷江,轉至大渡河流域。車隊逆流而上,進入崇山險谷,海拔也逐漸升高。車多路窄,彎道又多,行駛較緩,晚上7點鐘左右到達縣城。
第二天早晨醒來得早,躺在床上翻閱床頭的資料,始對金川有了一點了解。
大金川河發源於四川和青海交界地帶的果洛山,南流到小金縣境內,和發源於邛崍山的小金川河匯合了,匯合后的河段始稱大渡河。金川縣因境內有大金川河而得名,而大金川河的得名則是因為沿河一帶盛產金礦石和黃金。金川河是大渡河的主要源頭,金川縣位於大渡河上游,依山傍水,面積5550平方公裡。
吃過早飯,集體乘車,迎著陽光,去參加在縣中學舉辦的梨花節開幕式。
對一個縣城的開幕式,我也歷來不以為意,無非是請一些演出團體,演一些集體鍋庄、民族歌舞、器樂合奏,再加幾個明星放歌吧。隨著導引走進演出現場時,發現除了給我們預留的位置,台下已經座無虛席,一問方知,大多數是縣城的老百姓。台上的聲光電一啟動,有點地動山搖,讓人吃了一驚。仔細觀看,發現節目編排緊湊,演出水平也不低。我有點小小的意外,便回頭問坐在身后的宣傳部長,請的哪裡的演員?他湊上前來告訴我,參加演出的,全是金川自己人,有小學生、中學生,大多數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年齡大的60多歲,小的隻有十來歲。本地的幾位歌手,也是家鄉一召喚,就放下手頭的工作趕回來了,而且是義演,演員包括容中爾甲、蒲巴甲。聽了他的介紹,我忽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興趣。節目突出的是人民的勞動、豐收的快樂和慶典的喜悅,是感恩的訴說,親情的呼喚。我意識到,金川人的歡樂不是少數人的歡樂,不是專業人士的自娛自樂,而是百姓的歡樂——讓老百姓在台上,讓老百姓當主角,讓熒光燈為老百姓閃爍。文化搭台經濟唱戲,是一種模式和套路,見得多。但政府搭台,讓百姓唱歌唱戲,我見過的並不多。所以這樣一台演出,結束時讓我熱淚盈眶。
二
金川縣位於川西北高原,地處青藏高原東部邊緣,總人口7萬多,有藏、羌、回、漢等14個民族,有4萬畝梨樹。這裡的梨樹不同於別處,它們多數都是古樹,年長的達到300多歲,這在梨樹的家族裡是很少見的。有資料介紹,梨樹的壽命一般不超過百年,但金川的遠遠超過了百年,也就不一般了。
金川梨樹的長壽,大概是和這裡的海拔、水土、陽光和空氣分不開的。金川梨樹大多數高達十幾米,胸徑幾十厘米,由於飽經風霜,主干樹皮皸裂,加之無人修剪,枝條任性向上,雖枝繁葉茂,但曲盤交錯。春風吹來,梨花在枝頭綻放,每一朵是整齊的五個花瓣,厚實肥大。我想起小時候,學校的菜園子裡也有一株梨樹,但高不過兩米,粗不過碗口,每年的清明過后也要開花,但那花朵的每一瓣都是薄薄的,仿佛風一吹就會卷折。我們這些農村的野孩子,不懂賞花,更不懂憐花,總是在花開茂盛時,你方唱罷我登場,爭先恐后爬上樹,用腳踩著那柔軟的枝,使勁地把花搖落。所以,我隻見過它們開花,從未見過它們結果實。而金川的梨花,每一朵都是大大的,每一瓣兒都是厚厚的,有一種任憑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的氣質。這些花又都是白色的,不,白色太單調,是乳白色,就像一位少婦的皮膚。我對梨樹沒有研究過,但我知道這種植物不是外來的,要算中國自己的本土植物,歷史悠久,遍及大江南北。我家鄉內蒙古有,我讀書的安徽有,而且碭山梨很有名。我愛人的家鄉吉林有,而且有個梨樹縣,有一種梨大概叫香果梨吧。新疆庫爾勒的梨,我前些年還去採摘過。見過這些梨樹后,再看金川的梨花,便一眼就認定它獨具魅力特色,我不由寫下這樣一句話:金川梨花肥白野。肥、白、野不用解釋。就因為如此,我認為金川的梨花要算梨花中的一等美人,它生的孩子也一定很優秀。
這是我對金川梨花的認識,我想起了阿來說的金川的梨花和別處的不同,我不知道他說的不同,是不是包含了這樣的意思?
三
如今的梨花節,就是老百姓的節,金川老百姓家家都有幾十棵古梨樹,不在房前就在屋后,他們就生活在梨花裡、梨樹下。而過去,這是個戰爭頻仍的地方,清朝乾隆發動了兩次金川之役,這兩次相隔22年的戰爭,給金川帶來了深重的災難,給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歷史上,金川也因金礦石豐盛,亂開亂採禁而不止。而今,這些都已成為歷史。
成為歷史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們理解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他們希望通過舉辦一個節慶,喚起當地人對古樹梨花價值的認識,更好地向外界推廣金川的美麗,甚至培育一種梨樹文化,包括節日期間舉辦的梨花仙子評選,也是意在讓大眾廣泛參與,文化的意蘊早已超越了評選本身。他們持之以恆,做到了,曾一度被忽視忽略的古梨樹,重新受到人們的重視,不再被隨意砍伐遺棄。
老樹春深更著花,古樹梨花也不辜負金川人的抬愛,賜予了金川獨有的春天看梨花、夏秋吃梨子、秋涼賞梨葉、冬天梨樹下晒太陽的“梨園生活”。一年四季,天南海北的游客絡繹不絕。我們在沙耳鄉參觀過程中,偶遇來自廣東的七八位女游客,在梨花下大展身姿,拍照片,錄視頻,仿佛要和這梨花一比高下。陪同我們的縣委書記路過時,與這些女游客相遇,一起合影拍照。縣委書記高興地一邊拍照片一邊驕傲地告訴人家,梨花節期間每天要接待兩萬多你們這樣的游客呢,歡迎你們年年來!
游客給老百姓帶來多少收入我沒問過,但參觀中,我和當地一位干部算過一筆梨樹的賬:金川的梨樹種植面積有4萬畝,大約100萬棵。分到人頭上,每人就有十四五棵。如果每棵的綜合收益是400元左右,一個人一年的梨樹收入就是6000多元。這只是梨樹帶來的一份直接的收入。
金川老百姓的日子顯然是芝麻開花節節高了。一位生在金川、居住在成都的朋友,聽說我到了金川,特意趕回來請我喝酒。春酒酌梨花,喝干再斟滿,不醉夜不歸。
一陣微雨過后,登上沙耳鄉涼風習習的觀景台,想起宋代那個浪漫僧人仲殊的詞,“雨后寒輕,風前香軟,春在梨花”。俯仰金川,白色的梨花、綠色的蔬菜、黃色的油菜花、褐色的山林,被清凌凌藍幽幽的金川河水巧妙地串聯起來,顏色交織雜糅,像一幅蠟染的畫,從深藍的天空潔白的雲朵垂挂下來,美得讓人心醉神怡,流連忘返。
外來的游客,總把金川說成是世外桃源,我覺得,如果非要把它比作世外桃源,新時代的金川人民也早已賦予了“世外桃源”全新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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